那是一个比任何严冬都更加冰冷的黎明。
当第一缕晨光艰难地撕开玄霄峰上空厚重的铅云,巡山弟子惊骇地发现,山门前白玉阶梯的尽头,竟跪着一道纤弱的身影。
她一袭白衣,已被斑驳血迹染得触目惊心,乌黑长发凌乱贴在苍白脸颊上,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积雪覆盖双肩,寒霜凝结眉睫,若非胸口那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起伏,她便与冰雕无异。
**视觉**:晨光斜照,雪面折射出冷冽银辉,映得她唇角渗出的暗红血渍宛如凋零的朱砂梅;冻僵的手指蜷曲在石阶边缘,指尖泛着青紫,指甲缝里嵌着干涸的血泥与碎叶。
**听觉**:风掠过她的发梢,发出细微“簌簌”声,像枯叶摩擦,又似濒死蝶翼最后的颤动;远处松林呜咽低鸣,仿佛天地也在为这惨状哀泣。
**触觉**:空气凛冽如刀,每一次呼吸都在鼻腔内凝成细小冰晶,刺痛而沉重;雪地坚硬如铁,她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唯有麻木深处传来针扎般的钝痛。
**嗅觉**:血腥味混杂着冰雪的清冷,在寂静中缓缓弥散——可就在这时,一股极淡的幽香,若有似无地钻入顾长生鼻尖。
那香气并非来自体表,而是随着她每一次微弱呼吸,从肺腑深处渗出的一缕阴寒之气。
它不似凡间兰花,也不属玄霄灵植,反倒带着腐朽甜腻后的空寂,像是坟茔深处悄然绽放的冥花,顺着鼻腔直抵识海,撩拨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是……是清音宗的白芷圣女!”有眼尖弟子认出了她,惊呼声划破山间死寂。
清音宗圣女白芷,归墟之战前失踪多日,正道遍寻无果,皆以为已殒于魔族之手。
谁能想到,七日后,她竟以这般凄惨模样出现在玄霄峰外?
女子缓缓抬头,曾以清丽绝尘闻名的脸庞此刻梨花带雨,泪眼朦胧望向山门深处,声音嘶哑而绝望:“魔族劫我清音,长老皆叛……宗门上下,血流成河……唯我一人逃出,求顾师兄……庇护!”
话音未落,她便力竭般向前扑倒,昏死在冰冷的雪地里。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弟子们无不义愤填膺,恻隐之心大起,纷纷涌上前去高呼:“请顾师兄下令,救助白芷圣女!”“我等愿为清音宗复仇!”
喧嚣声浪中,唯有云台之上那人,冷眼如霜。
顾长生负手而立,玄色长袍在凛冽山风中猎猎作响,神色却无半点波澜。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那个倒在雪中的柔弱身影上——她唇角渗出的一丝暗红血渍,在白雪映衬下宛如凋零的朱砂梅;风掠过她的发梢,带起细微的颤动,像濒死蝶翼最后的挣扎。
就在那缕阴寒之气渗入地脉的刹那,万里之外,万魔塔顶的血色琉璃镜忽然泛起涟漪——仿佛有一朵无形之花,在两界之间悄然绽放。
夜琉璃斜倚在白骨王座上,猩红酒浆在水晶杯中轻轻晃荡。
她望着镜中那抹白衣女子,嘴角还噙着一丝玩味笑意。
可当蛊丝纹路浮现刹那,她瞳孔骤缩——那纹理走势,竟酷似她早年遗落于轮回渊的一缕命格烙印!
“呵……”她低笑一声,指节缓缓收紧,“谁在我命格上动了手脚?”
水晶杯轰然粉碎,酒浆四溅如血。
“不是我做的。”她声音冷得像冰,“但有人要让顾长生以为是我做的——更要让我亲手去杀了他,来证明清白。”
墨九幽心头一凛:“陛下息怒!”
“本帝若真去了,才算入了局。”她站起身,紫眸燃起幽焰,“好一招借刀杀人,离间双杀……查,给我彻查蛊丝源头,我要知道——是谁,敢拿我的真心当棋子。”
玄霄峰上,顾长生收回目光,心中已然明镜。
他挥了挥手,语气平静地吩咐道:“将白芷圣女带到偏殿好生安置,柳师叔,此事由你亲自看管。”
柳寒川闻言,从人群后方走出,看了一眼顾长生,眼神复杂,最终点头。
夜深人静,顾长生独坐静室,指尖灵光流转,不断推演天机。
白芷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搅乱了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局势。
他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牵扯着比离间计更深的东西。
忽然,他眼角余光掠过柳寒川宽大的袖口——一角泛旧的画卷悄然滑出,墨痕斑驳,却掩不住画中女子执兰独立的清绝风姿。
那眉眼……竟与白日雪中跪女重叠!
电光石火间,一段尘封记忆轰然炸开:他曾于残卷中见过一幅画像,题跋赫然是——“苍生不负,唯负卿”。
彼时尚不知“姽婳”其名,如今回想,一切竟丝丝入扣。
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他缓缓抬头,目光如剑,刺向柳寒川。
“她是谁?”他开口,声线极轻,却似雷霆压境。
柳寒川被惊醒,下意识想收画卷,却已来不及。
他看着顾长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沉默良久,终是一声沉重叹息:“一个……被所谓的正道,用镇魔钉钉入地底深渊,镇压了整整千年的‘妖女’。”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自嘲与悲哀:“你说她是魔,可她……也曾为了人族苍生,在不周山顶长跪祈雨三年,直至灵力耗尽,身化顽石。”
顾长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待众人退下,顾长生凝视窗外沉沉夜色,忽而轻声道:“今夜月华阴盛,最宜催生幻蛊……苏师妹,传令后山布防,但凡异动,不得拦截,只许监视。”
苏小鸾一怔:“师兄是要放她入局?”
顾长生眸光幽深:“我要看看,幕后之人究竟想引我入何境。”
偏殿之中,原本“昏迷不醒”的白芷,悄然睁开了双眼。
她眼中再无白日的柔弱与惊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她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起身,避开所有守卫——那些守卫明明睁着眼,却仿佛陷入幻境,任她穿行而过。
子时三刻,柳寒川立于廊下,指尖轻触腰间镇魔钉令牌,沉默良久。
终于,他闭目一叹,手中灵诀微动——巡夜弟子的身影依次隐入黑暗。
那一瞬,他的眼神像是穿透千年时光,落在某个早已化作顽石的背影上。
她悄无声息地步入了后山禁林。
**视觉**:月华如水,洒在林间空地上,古树盘根错节,根须呈暗紫色,似吸食过禁忌之气;草木低伏,枝叶蒙上一层妖异光泽。
**听觉**:虫鸣全无,连风声也被某种无形之力掐断,唯有她口中吟唱的古老调子,如地底爬出的低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腐朽回响。
**嗅觉**:她点燃一支古朴线香,灰白色烟缕袅袅升起,带着腐朽甜香,钻入鼻腔令人微晕,隐约夹杂着一丝类似地脉幽兰的阴冷气息。
**触觉**:夜露沾湿裙裾,寒意顺着脚踝攀爬而上,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疙瘩,仿佛有无数细丝正从地底悄然探出,缠绕四肢百骸。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古朴线香点燃,灰白色的烟缕袅袅升起,带着一丝腐朽甜香,钻入鼻腔令人微晕。
口中开始轻声吟唱起一段晦涩难懂的古老调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的低语。
随着她的吟唱,一朵幽蓝色的虚幻小花,竟从她的指尖缓缓绽放。
刹那间,一股淡紫色的诡异雾气以她为中心,向着整片山林弥漫开来。
雾气所过之处,草木低伏,枝叶蒙上一层妖异光泽;负责守夜的精英弟子脸上渐渐露出迷醉神情,眼神涣散,心神在不知不觉中沉沦。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在最高的一棵古树之巅,顾长生早已潜伏于此,衣袂无声。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双目微闭,磅礴的纯阳真气自体内涌出,在他周身三尺之地,凝成了一片无形无质的“心镜之域”——此乃他以道心为镜、照破虚妄的无上神通。
在心镜映照下,世间一切虚妄皆无所遁形。
他清晰地“看”见,在白芷体内,那几根蛊丝已经彻底活化,其中一缕最粗壮的黑色根系,竟穿透了她的丹田,无视空间与法则的阻碍,直通向脚下地脉的最深处——那里,正是情蛊真正的根系所在!
而那地脉走势,竟与他推演时命盘上浮现的猩红细线吻合,正是千年前记载的“情劫碑”所指之地。
好狠毒的手段,竟想用我的情念做引,将我炼成一具受情蛊操控的傀儡!
顾长生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起丝毫波澜。
他伸出手,握住了背后的剑柄,动作轻缓,仿佛只是在拂去剑上的尘埃。
“想用我的情念做引?”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欲而不染。”
剑,被缓缓拔出寸许,一抹清冽的剑光在月下亮起,却并未杀向那个被操控的女子。
顾长生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