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空洞中,黑血如暴雨般洒落,归墟胎爆裂后的残骸仍在岩浆中不甘地蠕动、抽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那腐烂的气息钻入鼻腔,像铁锈混着尸油,在每一次呼吸间灼烧喉管。
岩浆翻涌的轰鸣声如远古巨兽的喘息,夹杂着骨骼断裂般的“噼啪”脆响,震得耳膜生疼。
顾长生单膝跪地,掌心按在滚烫的玄岩上,指尖传来粗粝灼痛,仿佛皮肤正被无形砂纸反复打磨。
他持拳的手臂微微颤抖,虎口已然崩裂,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砸进熔岩池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腾起一缕焦烟。
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烧红的刀片,肺叶撕裂般剧痛;呼出的气息带着金丝般的雾气,在炽热空气中凝成短暂的光痕。
额角渗出的不再是汗水,而是一颗颗滚烫的血珠,顺着眉骨滑下,刺入眼角,留下咸腥与灼辣交织的触感。
那一拳,毁掉了仙界经营千年的阴谋之胎,却也如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自己道基之上。
纯阳无垢体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引动情志之力,如同凡人强行驾驭神明战车,反噬之力排山倒海!
识海之内,那朵原本静谧悬浮的阴阳莲正在疯狂旋转,金光与暗影交织成漩涡,发出低沉如雷鸣的嗡鸣,震荡神魂。
它不再排斥外界的污秽,反而如一个贪婪的漩涡,开始主动吸收四周逸散的归墟怨气与魔息——那些阴冷的气息顺着经脉逆流而上,所过之处,皮肉泛青,寒意直透骨髓。
“呃!”顾长生发出一声闷哼,只觉得神魂仿佛要被这矛盾的力量撕裂。
他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中金芒一闪而逝,映出头顶崩塌的岩层裂隙。
就在此时,他那只染血的右掌掌心,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道从未有过的玄奥纹路。
那纹路形似一簇燃烧的心火,滚烫的触感自掌心直透神魂,仿佛有烈焰在血脉中奔流。
正是那本残破《本源录》中仅有寥寥数语记载的,传说中道心与圣体共鸣的至高具象——“心阳印”!
一道虚幻的身影在他身侧缓缓凝聚。
那身影残破不堪,正是初代圣体的残念——断碑鬼。
他望着顾长生掌心的印记,空洞的眼眶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低语之声仿佛来自万古之前:“你动了情……可你,守得住这情所带来的果吗?”
话音未落,岩壁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身负重伤的寒狱使靠在那里,生命气息已如风中残烛。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手指指向更深邃的地下:“别……别停下……这只是母胎的外壳……真正的‘归墟之心’……还在下面!他们……他们用你的血脉做引,早已……早已将它种进了人界的地脉根系……”
一口漆黑的逆血猛然喷出,落在地上竟腐蚀出缕缕白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金属锈蚀与腐烂内脏混合的恶臭。
寒狱使的身体剧烈抽搐,五脏六腑已被归墟之毒彻底侵蚀,皮肤下隐隐浮现蛛网般的黑纹,蔓延至脖颈。
顾长生盯着那口黑血,眉心紧锁。
动用精血?
在他道基将碎之际,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可若任其死去,归墟之心的秘密也将随风湮灭。
片刻沉默后,他眸光一凝,似已决断。
并指如剑,轻轻一划——手腕裂开,一缕璀璨如日辉的金血缓缓渗出。
那不是普通的血,而是凝聚了纯阳本源的生命精粹。
每滴落下,都让他体内断裂的经络再次震颤,识海莲花黯淡一瞬,仿佛承受不住这代价。
但他毫不迟疑,屈指一弹,将那滴金血送入寒狱使唇间。
刹那间,识海内的阴阳莲微微一震,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股温润中带着霸道的力量顺着那滴精血流转而出,竟强行将寒狱使体内的墟毒暂时压制,护住了他的心脉。
寒狱使胸口起伏稍稳,却仍未脱离险境——这只是延缓,而非根除。
“吼——!”一直蛰伏在旁的寒潭蛟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巨大的头颅猛然抬起,双目赤红如熔岩,冲着顾长生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证明!让我看看你是否有资格继承这份意志!”
地底灵气骤然扭曲,一道古老的意念冲入顾长生识海——那是千年前圣体陨落的最后一幕:天地崩裂,七长老背誓,初代圣体以身镇渊,血染苍穹。
记忆如刀,割裂神魂,顾长生牙关紧咬,冷汗混着血珠滚落,却不肯低头。
终于,巨蛟眼中的敌意褪去,灯笼般的巨眼泛起敬畏之光,庞大的身躯缓缓伏下,头颅低垂至尘埃。
“它……它认你为主了……”寒潭蛟口吐人言,声音沉闷如雷,“走,我带你下去。”
就在此时,空中忽有魔气逸散,如黑雾般缠绕石壁,温度骤升。
断碑鬼低语:“有人破界而来……带着恨意与担忧。”紧接着,头顶的岩层轰然炸裂!
碎石纷飞中,夜琉璃的身影裹挟着滔天魔焰,如陨星坠地。
她那一身华贵的魔帝黑袍上多了几道狰狞的裂口,肩头深可见骨的伤痕仍在渗血,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厮杀。
“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赴死?”她冷冷道,“仙族九大守将已被我斩去三人——若再晚一步,你就要变成下一个祭品了。”她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半跪在地、气息虚弱的顾长生。
那双凤眸原本杀意凛然,可当她感知到那股自顾长生体内扩散而出的、抚平暴乱灵气的涟漪时,指尖微颤,怒火骤滞。
“这不是退化……是蜕变?”她喃喃,“魔族敬强者,哪怕是以疯癫换来的突破,也值得敬畏。你赌命求道,我便看看你能走多远。”
顾长生缓缓抬眼,迎上她复杂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地吐出五个字:“我不是毁,是试。”话音未落,他竟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夜琉璃惊愕的注视下,他开始运转《本源录》残篇中那段晦涩难懂的“心魄交融”之法。
母亲被献祭时绝望的残影、石九为证清白焚身化作飞灰的决绝、祖城中万千百姓跪地哭嚎的悲怆……一幕幕曾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此刻被他主动牵引,如一颗颗石子,逐一沉入心湖。
识海中的阴阳莲随之产生了奇异的共鸣,那狂暴的旋转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柔和的涟漪扩散开来。
这涟漪不仅奇迹般地抚平了他体内经脉的撕裂之痛,更向外扩散,让整个狂暴的熔岩通道内暴动的灵气都缓缓趋于稳定。
寒潭蛟不再迟疑,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率先钻入一道被震开的地脉裂隙。
顾长生与夜琉璃紧随其后,三人一兽沿着这深不见底的裂隙急速下行。
越往下,热浪渐退,取而代之的是刺骨阴寒。
岩壁上的熔纹逐渐消失,转为冰晶覆盖的黑色玄石,触手如针扎般冰冷。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陈年香灰的气息,脚下碎石咯吱作响,仿佛穿行于一座埋葬万年的陵墓之中。
直至足下一空,视野骤然开阔——
他们来到了一处无比幽深、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巨大寒潭之前。
潭水漆黑如墨,表面凝结着薄薄一层寒霜,踩上去发出脆裂的“咔嚓”声。
潭心中央,矗立着一块断裂的古老石碑,碑面用血咒刻着七个模糊的名字——正是当年背叛初代圣体,并将他献祭给仙界的那七位人族长老!
而在潭水最深处,赫然悬浮着一颗晶莹剔透、约莫人头大小的“心核”。
它如同活物般缓缓搏动,表面流转着一道道金色的纹路,散发出的气息,竟与顾长生同源同宗!
“这心核……为何与你气息相通?”断碑鬼的虚影再度浮现,声音颤抖,“难道……他们竟将他的心炼成了阵基?用来镇压归墟的本源?!”
“那是……玄霄的心锁。”他终于说出真相,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他们把他的心活生生炼成了阵基……如今,只有血脉至亲的‘心阳之火’,才能解开这道锁。”
顾长生沉默地踏步向前,靴底踩在寒霜上发出细微碎裂声。
他缓缓伸出手,触碰向那颗冰冷的“心核”。
指尖相触的瞬间,轰——!
万千被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潮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嘱托“活下去,为人族活下去”的沉重。
母亲被送上祭坛时,回望他那一眼无声的哀鸣。
幼年时,被迫一碗碗饮下那名为“护体香汤”,实则压制七情六欲的苦涩药汁……
所有被他用理智与责任强行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可就在他心神震荡,即将被这股洪流吞噬之际,那颗“心核”忽然剧烈震动,一道宏大而冰冷的意志自九天之上降临,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归来者,你既已知情,可愿承此罪?可愿代代为囚,以圣体之身,永镇归墟?”
这是仙族设下的最后一道咒言封印!
一旦应允,他便会继承初代圣体的命运,成为新一任守护人界的“活祭之神”,永生永世被囚禁于此!
顾长生沉默了片刻,脸上那因记忆翻涌而产生的痛苦表情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讥诮。
“我不承罪,只讨债。”
他猛然咬破舌尖,一口心血混合着“心阳之力”,如利箭般喷洒在那块刻着七个名字的断碑之上!
同时,他将那三块早已融合的血玉,狠狠按入了“心核”表面的裂缝之中!
“今日,我顾长生以己身破誓——不为成神,不为长生,只为告诉你们仙界,圣体之人,亦有心,亦会痛,亦不愿再跪着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内的阴阳莲轰然绽放!
一道前所未有的金色领域以他为中心席卷了整座寒潭!
咔嚓——!!!
那颗镇压了人界地脉千年的“心核”,轰然碎裂!
可就在此刻,顾长生体内也传来一声清脆的闷响,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断裂。
纯阳无垢体的第一道内在封印,悄然裂开。
与此同时,遥远的星穹之上,那艘蛰伏的仙族巨舰内,核心铭文疯狂跳动,最终定格。
“归墟倒计时:六日。同步率百分之九十九。目标锁定——心阳崩解峰值。”
地底深处,顾长生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金丝的浊气。
胜利的代价已经支付,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在他脚下展开。
他抬起头,望向那深邃的黑暗,这条路的第一步,便是活着走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