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裂口中,是无尽的毁灭与混沌,如同远古巨兽张开了吞噬天地的巨口,精准地对准了凡尘人间。
赤红如血的光焰在虚空撕裂出锯齿状的边缘,映得整片天穹宛如熔化的铁水,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硫磺与焦骨的腥臭。
恐怖的威压如亿万座神山当头压下,整个栖霞集残存的瓦砾都在瞬间被碾为齑粉,细碎的石尘腾空而起,在低空中凝成一片灰黄色的雾霭;大地龟裂,裂缝中喷涌出暗红色的地火,发出“嗤嗤”的爆响,仿佛大地本身在痛苦呻吟。
“九算阁……是仙王出手了!”寒狱使脸色煞白如纸,他望着天穹那道不祥的赤红裂口,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他竟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开启归墟通道!”
顾长生却并未抬头。
就在那归墟通道开启的刹那,他脚下的浮空碑林废墟深处,一股沉寂了千百年的地脉之力,竟被这股来自九天之外的力量引动,轰然共鸣!
风沙骤然静止,碎石悬浮于半空,连飘落的灰烬都凝滞不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金属锈蚀般的刺鼻气息,那是古老符文苏醒时释放的灵能余波。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身前那块孤零零的“孤阳碑”。
碑面光滑如镜,此刻却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表面泛起一圈圈幽蓝色的涟漪,触手冰凉,却又隐隐透出内里躁动的热量,仿佛封印之下有活物正在搏动。
一行全新的字迹,仿佛用鲜血写就,自碑石深处缓缓浮现。
墨色深红近黑,字迹未干,竟顺着碑面缓缓滑落,留下蜿蜒如泪痕的血渍。
指尖轻抚其上,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还有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心跳震感——像是谁隔着千载岁月,在另一端叩击命运之门。
“非孤,因有誓随。”
字迹刚劲,笔锋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仿佛是刻字之人用尽了最后的执念。
顾长生的指尖轻轻抚上那冰冷的石碑,触及那行字的瞬间,一股灼热的刺痛猛地从指尖贯入识海!
皮肤接触处竟腾起一缕青烟,空气中飘散开淡淡的焦肉味。
“呃!”
他闷哼一声,只觉眉心那枚九纹剑环剧烈一颤,仿佛有万千钢针在颅内搅动。
眼前景象忽明忽暗,耳边响起低频嗡鸣,如同远古铜钟在灵魂深处震荡。
识海之中,那枚镇压着一切、由兄长性命化作的“守”字符文,其上那道细微的裂痕,竟在此刻陡然加深、蔓延!
裂隙中渗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带着铁锈与霜雪混合的寒意,顺着神识经络逆流而上。
一股不属于他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意志,正顺着那裂缝,如水银泻地般疯狂渗入他的神魂!
那是一种冰冷的、压抑了千年的愤怒与不甘,夹杂着战场上的呐喊、断剑落地的脆响、还有临终前那一声未能出口的呼喊——“弟弟!”
“大人!”寒狱使手捧着星舟罗盘,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罗盘上的指针正以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频率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嗡鸣,每一次偏转都伴随着细微的电火花迸溅,“糟了!心渊地脉被归墟通道的能量强行撬开了七道裂隙,同步率……同步率已经突破百分之二十三了!您兄长的残念……他、他正在主动牵引您的神魂,要与您……融合!”
话音未落,孤阳碑前,一道虚影自碑底缓缓升腾而起。
白衣依旧,却已浸满干涸的血迹,布料纤维间渗出暗红粉末,随风簌簌飘散;面容俊朗,却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双颊凹陷,唇角裂开一道旧伤,似曾饮尽苦寒。
他手中断剑斜指,剑刃缺口处残留着几缕金色发丝——那是当年顾长生掉落的。
眼神空洞而漠然,正是顾长鸣当年战死前的模样。
他没有开口,甚至没有看顾长生一眼,只是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以指为笔,在虚空中划下两个浸透着无尽寒意的字。
每一划都带起刺骨寒风,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冰晶,簌簌坠地,发出“咔嚓”轻响。
换位。
二字成形,如两座无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长生的神魂之上!
轰——!
现实世界在顾长生眼中骤然扭曲、剥离。
声音褪去,色彩崩碎,连自己的呼吸都成了遥远的回响。
意识如落叶坠入漩涡,穿过一条由破碎记忆铺就的幽暗隧道。
每一帧闪过的画面,都是他曾压抑的情感:母亲临终的眼神、师尊失望的背影、还有那个女子转身离去时飘起的青丝……直到足下触到冰冷实质,耳畔响起死寂的水声。
抬头望去,漫天星斗倒映于漆黑池面——他终于踏入了识海最深处,那片禁忌之地:混沌莲池。
池水漆黑如墨,却清晰地倒映着漫天星斗,水面微微起伏,每一道涟漪都映出不同的过往片段:幼年兄弟练剑的庭院、战场上的最后一别、还有那夜暴雨中独自埋葬兄长残躯的身影。
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追。
池心中央,一座残破的黑色祭坛高高耸立。
而祭坛之上,顾长鸣正盘膝而坐,神情冷漠地望着他。
“七日之限,已过三夜。”顾长鸣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传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弟弟,你若再不自己下来,那做哥哥的……可就要上去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要的不是融合,是彻底的取代!
次日凌晨,天光未亮,寒意刺骨。
霜花在石阶上凝成蛛网状的薄冰,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山门前那条被剑气撕裂的石阶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地上,用一把小小的凿子,一点一点地磨平着石板上残留的剑痕。
正是那个守着山门的剑痕老者。
他神情专注,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苍老而沙哑:“兄弟相争,最痛是剑……可若不争,谁又知哪一剑,才是真心?”
他身后,一道白衣身影悄然出现,衣袍无风自动,眉心那枚九纹剑环之上,竟隐隐有金、黑二色光芒交替流转,显得诡异无比。
顾长生停下脚步,看着老者布满老茧的双手,那掌纹中嵌着多年积累的石屑与血垢,每一下敲打都让凿尖迸出几点火星,映亮他浑浊却深邃的眼瞳。
声音低沉地问:“你说……他真的是想杀我吗?”
老者头也不抬,继续敲打着石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节奏稳定得如同心跳。
“杀你?”他浑浊的
老者缓缓抬起头,那双看尽了无数剑痕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顾长生的皮囊,直视他识海深处的那场风暴。
“他是要替你……活一次。”
话音刚落!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自地脉深处传来,整座灵台山都为之剧烈震颤!
远处,一道粗壮无比的幽蓝色光柱猛然从地底炸裂开来,撕裂大地,逆冲天际,直贯云霄!
光柱内部雷蛇狂舞,发出“噼啪”爆响,空气中弥漫着臭氧与腐朽金属的气息。
光柱之中,无数古老的符文锁链盘旋飞舞,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亿万冤魂在锁链断裂前的最后一声悲嚎。
心渊入口,开了!
顾长生
他纵身一跃,如一道白色闪电,悍然投身于那道连接天地的幽蓝光柱之中!
身体急速下坠,四周是光怪陆离的景象,无数旋转的符文残片和断裂的法则锁链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每一片残片上都残留着惊天动地的气息,仿佛曾有无数上古强者被镇压于此,最终化为尘埃。
耳边是尖锐的呼啸风声,夹杂着断续的咒语低吟,皮肤被高速气流刮得生疼,衣袍猎猎作响。
不知坠落了多久,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
最终,脚下一空,他落入了一片漂浮于无尽虚空中的莲池。
混沌莲池!
池水漆黑如墨,却清晰地倒映着漫天星斗。
这里,正是他识海的最深处,也是他力量的根源与禁区。
中央那座黑色祭坛上,顾长鸣盘膝而坐。
与之前虚影不同,此刻的他周身竟被九道粗大的黑色锁链死死缠绕,每一根锁链上,都烙印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古字——代承!
锁链冰冷刺骨,触碰之处肌肤泛起霜花,发出“滋滋”的冻结声。
“这是你当年替我承受的劫数。”
顾长鸣缓缓睁开双眼,那双与顾长生一模一样的眸子里,此刻只有冰冷的疯狂。
“现在,我还给你!”
他猛然仰天长啸,周身黑气爆发!
那九道“代承”锁链应声寸寸崩断,化作万千道凌厉无匹的黑色剑影,铺天盖地朝着顾长生扑杀而来!
剑影掠过之处,空间扭曲,发出“咔嚓”如玻璃碎裂之声。
“寒阳剑诀!”
顾长生瞳孔一缩,抬手凝剑。
两人的剑招、剑意,乃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如出一辙,仿佛镜中倒影,攻防之间,每一次碰撞都在识海掀起滔天风暴!
剑锋相击,迸出刺目火花,伴随金属摩擦的尖锐嘶鸣,震得耳膜生疼。
他拼尽全力格挡,守得滴水不漏,却听见顾长鸣那夹杂在剑风中的低语,如魔音贯耳:
“你不敢破戒,不敢动情,不敢为自己活一回……你连愤怒与憎恨都要压抑!这样的你,也配做‘纯阳之主’吗?!”
字字诛心!
顾长生的剑势为之一滞,识海剧震,那朵苦苦维持的阴阳莲花竟有了崩解的迹象!
花瓣边缘开始卷曲、焦黑,散发出灰烬般的气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莲池最深处,一双巨大而漠然的眼瞳缓缓浮现。
一只眼瞳中是旋转的金色莲花,另一只则是漆黑的莲花。
混沌双瞳!
它仅仅睁开了一眼,便吐出一句如同天道箴言的话语,响彻整个识海:
“双莲开日,非灭即契。”
话音未落,双瞳便隐入黑暗,消失无踪。
非灭即契……
顾长生身体剧震,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这不是夺舍之战……这是传承试炼!
是圣体从“孤阳”走向“双生”的唯一途径!
兄长不是要杀他,而是要用最极端的方式,逼他打破桎梏,唤醒圣体的真正形态!
他猛然顿悟!
面对顾长鸣那汇聚了所有力量、足以毁灭一切的致命一击,顾长生眼中再无半分迷茫。
他竟在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瞬间,收剑入鞘,放弃了所有防御,平静地直面那奔袭而来的死亡剑锋。
“你要的不是我的身体,”他看着兄长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丝熟悉的痛楚——那是他曾无数次在铜镜中看到的压抑,“是你没能走完的路。”
嗡——!
剑尖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意志,骤然停在了顾长生喉前三寸之地。
剑气激荡,吹得他黑发狂舞,颈侧肌肤被割开一道细线,温热的血珠缓缓渗出,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也就在此时,外界天地风云变色!
灵台山外,魔气滔天,无数魔族先锋军已如潮水般涌来,将整座山脉围得水泄不通!
而心渊入口的另一侧,归真殿殿主白无涯已率领三大长老亲临,他望着那道冲天而起的幽蓝光柱,眼中满是贪婪与杀意,声如惊雷,响彻四野:
“诛异端,夺圣体!”
识海之内,剑影渐歇。顾长生仍立于原地,颈前悬着长鸣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