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夜琉璃呼吸平稳,脸色渐复红润。
顾长生缓缓起身,目光落在她沉睡的脸庞上,心中默念:“你说你要活着看到黎明……那我就为你撕开这永夜。”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坚定,“重铸寒阳残剑,只是第一步。”
顾长生深吸一口气,正欲从储物戒中取出那半截曾饮尽无数魔裔鲜血的寒阳残剑,准备寻一处地火熔炉,为其重铸剑魂。
可就在他神念微动之际,掌心猛地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与奇异的脉动!
他霍然低头,瞳孔骤缩。
只见昨夜被夜琉璃咬出的伤口处,新生的皮肉早已完好如初,不见半点疤痕。
然而,就在这片白皙的肌肤之下,竟有数道细如发丝的金黑二色纹路,正若隐若现,如蛰伏的藤蔓般缓缓蠕动,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与尊贵!
这是什么?!
他的纯阳无垢体,力量源于至纯至阳,与天地大道共鸣,绝不容许半点杂质。
这诡异的黑色,分明带着一丝与魔渊深处同源的死寂气息!
顾长生心头一凛,立刻凝神内视。识海之中,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盘踞左眼的纯阳金莲与右眼的业火赤莲,此刻竟不再相互排斥,反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自主产生了玄奥的共鸣!
金莲依旧温润,散发着浩瀚的生机;而那朵象征着情动与杀伐的赤莲,非但没有排斥那缕黑气,反而花瓣微颤,透出一股……渴望!
它似乎在汲取这股异种力量!
就在此刻,一道赤光自他眉心骤然射出!
那只完全由灵体构成的赤莲蝶凭空显现,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空中飞舞,而是径直落在了顾长生手腕的伤口上方。
蝶翼轻振,一股微弱却不容抗拒的吸力传来。
下一瞬,皮肤下那缕极细的黑气,竟被它硬生生从血肉中抽离出来,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丝,被赤莲蝶一口吞下!
嗡——
赤莲蝶周身赤光大盛,那抹被吞噬的黑色并未让它污浊,反而化作了最精纯的养料,融入了蝶翼中央的一点莲心,使其光华愈发深邃妖异。
顾长生心神剧震,立刻内视经脉——那股曾令人恐惧的魔渊气息,竟已被赤莲蝶完全炼化,化作一丝温顺的暖流汇入识海。
一个颠覆他毕生认知的念头轰然炸响:他的血,正在被“情阳真力”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重塑!
这并非污染,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融合!
“你该走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夜琉璃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窗畔,晨曦的微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轮廓,背影孤绝而落寞。
她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昨夜的脆弱。
“人族三大宗门已在玄霄峰前集结,为首的凌虚子高举‘血祭令’,昭告三界,说你顾长生若不饮魔血,便无法维持圣体之力,早已是你我之间的交易。”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自嘲,“他们不信你……但我信。”
顾长生猛地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用“信”这个字,而不是“要”。
这不再是病态的占有与强求,而是看透了他背负的一切后,做出的选择。
她相信他会为了人族去战斗,也相信他……会回来。
夜琉璃指尖微微颤抖,目光掠过地图上‘噬心井’三字时有一瞬迟滞,仿佛又被拉回那个雨夜刑场。
但她很快收紧手指,将图纸推向他。
她手中捏着一张泛黄的兽皮残图,递了过来:“魔渊的入口,仙王的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这是唯一的生路。”
顾长生伸手去接,就在指尖触碰到地图的瞬间,夜琉璃宽大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臂。
在那皓腕之上,一道新结的暗红色血痂,狰狞而刺眼!
那伤痕的形状,分明是被某种利爪法宝划过所致!
顾长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昨夜,他心神完全沉浸在为她疗伤之中,竟未察觉到……有人偷袭!
而她,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他接过地图,指尖抚过上面用朱砂标注的路线,目光陡然凝固。
图乃魔卫统领玉罗刹亲绘,其上标注了通往魔渊入口的七条路径。
其中六条,都被密密麻麻地画上了血色骷髅标记,旁边注有“血瞳老祖”的字样,显然已被仙王收买的魔族强者设伏。
唯有第七条路,一片空白。
而这条路的起点,赫然标注着三个小字——噬心井。
那是她六岁起就被关押受刑的地方,是她童年所有噩梦的源头!
顾长生瞬间明悟。
她把最安全的路留给了敌人去看,却把她自己最痛苦、最不堪回首的路,给了她最想保护的人。
因为她知道,那是唯一一个连仙王都算不到,她会让人踏足的地方。
他将地图小心收入怀中,右手探入储物戒,将那半截寒阳残剑紧紧握住,感受着它久违的悸动。
声音低沉了许多:“若我此去取不到镇压魔渊的净魔石……人族,或将因我而分裂。”
“那你去啊,我又没拦着你。”夜琉璃冷笑一声,别过头去,仿佛毫不在意。
可话音未落,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却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微微颤抖着。
这,才是她唯一能表达挽留的方式。
顾长生没有挣脱,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只说了一个字:“等我。”
子夜时分,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出魔宫。
刚踏出魔族边境的万里雪原,顾长生的脚步豁然一顿。
前方百丈之外的雪地中,一道人影如雕塑般静立,风雪吹拂着他残破的道袍,却吹不散他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与魔煞之气。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双完全被血色占据的眼眸,肌肤之下,无数道血色纹路如活物般游走。
“血纹客……”顾长生眼神一冷。
此人曾是人族剑阁长老,德高望重,却在百年前离奇失踪,不想竟已堕入魔道。
“顾长生!”血纹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沙哑扭曲,“你不配做人族之王!你所谓的纯阳无垢,不过是懦夫的伪装!唯有像我一样,拥抱更强的力量,饮下魔血,方能真正镇压魔渊,守护人族!”
话音未落,他已悍然出手!
剑光暴起,却不再是人族剑阁的浩然正气,而是裹挟着令人作呕的魔煞,直扑顾长生面门!
顾长生立于原地,身形未动。
他没有拔剑,只是心念一动,催动了右眼深处的赤莲之力!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赤色光束,自他眉心爆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击中了血纹客的剑锋。
“当啷!”一声脆响。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柄上品灵剑,在被赤光击中的瞬间,竟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悲鸣,剑身上……滴下了一滴漆黑如墨的血珠!
血珠落在雪地,发出一阵“嗤嗤”的腐蚀声,腥臭的毒雾升腾而起。
“你早已被魔血侵蚀神智,沦为仙王的走狗,还妄称替天行道?”
顾长生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
他话音未落,身影已在原地消失。
下一瞬,一抹快到极致的剑光横扫而过。
噗嗤!
血纹客的整条右臂被齐肩斩断,伤口处喷涌而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如同墨汁般的黑色液体,将大片雪地染成一片污秽的沼泽。
顾长生收剑而立,看都未再看那在地上翻滚哀嚎的血纹客一眼,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风雪尽头。
魔渊。
当顾长生立于深渊边缘,才真正感受到那股来自世界底层的恐怖。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紫黑色的血浪在其中翻滚咆哮,发出沉闷的轰鸣,残月的光辉映在血潮之上,泛出妖异的幽光。
远处,魔宫方向传来悠远而沉重的钟声,一声,又一声。
天地大祭,只剩下三日。
他撕下衣角,重新包扎了一下手腕上那被夜琉璃攥出的指痕。
一丝鲜血不慎渗出,滴落深渊。
就在血珠坠下的瞬间,下方翻滚的血潮竟猛地炸开,无数血浪如贪婪的巨口,争先恐后地朝那滴血涌来,瞬间将其吞噬殆尽,仿佛品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甘霖。
顾长生眸光一凝,握紧了怀中那半截冰冷的断剑。
风中,仿佛传来赤莲蝶微弱的低语:“血脉之谜,始于深渊。”
没有丝毫犹豫,他纵身一跃,如一颗陨石,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无尽的血色黑暗之中。
下坠之中,风声如鬼哭,夹杂着深渊底部传来的呜咽与低笑,仿佛亿万亡魂在争食猎物。
视觉被浓稠的紫黑血雾吞噬,仅余残月斑驳光影在头顶迅速缩小成一点星芒;听觉却被无限放大——血浪拍岸的轰鸣、骨骼摩擦的咯吱声、还有自己血液在经脉中奔涌的灼热声响,如同战鼓擂动。
皮肤紧绷,寒意刺骨却又内里滚烫,金黑纹路在皮下如龙鳞苏醒,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细微的刺痛与酥麻交织的触感;鼻腔充斥着铁锈与腐香混合的气息,喉间泛起腥甜。
赤莲蝶在他识海中振翅,低语越来越清晰:“血脉之谜,始于深渊……也终于你。”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身后雪地上,他方才滴落的那一小滩血迹,竟在月光下缓缓蠕动起来,最终凝聚成一只半金半黑的微型妖蛾。
那妖蛾无声地振了振翅,悄无声息地调转方向,朝着魔宫深处,那座囚禁着女帝的偏殿,疾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