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工具朽坏,蹊跷初显
日头升高了几分,晒得人脊背发烫。
村民们扛着家伙什,簇拥着那袭青灰色道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
脚下的泥土还带着晨起的湿气,混着青草被踩断后溢出的微腥。
队伍最前头,林言的纸人分身步伐沉稳,衣袂在微风中摆动,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缓缓扫过即将布阵的区域。
林言真身远在村子外围的树荫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眼眸微闭。
所有透过分身看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都分毫不差地映在他识海里。
这片田地位于村子东北角,更靠近那片沉默得令人不安的山林。
空气中的沉闷感,似乎也比别处更重一些,压得人胸口发堵。
“仙师,您看从哪儿开始?”
李强抹了把额头的汗,凑近纸人分身,语气恭敬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纸人抬起手,指了几个方位,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此处,掘地二尺,见硬土为止。”
“那边田埂下,埋入一方青石。”
“正东向,立木桩,高出地面一尺三寸。”
村民们早已习惯仙师的指令,闻言立刻散开,各自寻了位置,挥起锄头镐头,干得热火朝天。
孙老五性子急,抢着去挖坑,锄头挥得虎虎生风。
钱老六比较谨慎,先检查了下镐头楔口是否牢固,才开始干活。
吭哧吭哧的挖掘声,石块碰撞的闷响,以及村民们偶尔粗声大气的交谈,混杂在田野的风里。
起初,一切如常。
几个汉子还笑着比较谁挖得更快更深。
但很快,一声突兀的“咔嚓”声,打断了一片区域的忙碌。
“哎哟俺的娘!”
孙老五握着锄头柄,愣在原地。
只见锄头断成两截,一半掉在地上,一半挂在手柄上。
他心疼地捡起地上的部分,嘴里不住嘟囔。
“这锄头前儿个还用得好好的,结实着呢……真是邪门。”
“老五,你这锄头年纪比你都大了吧?早该换啦!”
旁边的周老三大笑着打趣。
孙老五闷声闷气地回嘴。
“瞎说!俺这锄头才用三年!”
这仿佛是个开始。
紧接着,另一处又响起一声低骂。
“日他个先人!这镐头咋卷口了?”
钱老六举着手里的铁镐,阳光下,镐刃边缘明显卷起了一块,像是砸在了坚不可摧的精铁上。
可他明明只是在刨松软的泥土。
赵小栓也惊呼起来。
“我的柴刀!崩了口子!”
他拿起柴刀对着光仔细看,刀刃上有个明显的缺口。
李石头检查着自己新打的锄头柄,发现上面有道细微的裂缝。
“这新打的锄头柄……咋、咋就要断了?”
手柄断口处露出干枯的木茬,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所有韧性。
抱怨和疑惑声,如同水入滚油,迅速在劳作的人群里炸开。
人们停下动作,检查着自己手里的工具,相互比对着,脸上的笑容渐渐被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取代。
工具老旧损坏并不稀奇,但像今天这样,接二连三,且损坏的方式如此怪异——木柄莫名脆断,铁器不是磨损而是崩口卷刃——却是从未有过的。
“邪门……真他娘的邪门……”
孙老五低声念叨着,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远处墨绿色的山峦,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悄悄作祟。
钱老六比较沉稳,他仔细摸着镐头卷口的地方,眉头紧锁。
“这不像寻常磨损,倒像是……被啥东西啃了似的。”
纸人分身站在原地,目光缓缓从那些损坏的农具上扫过。
真身靠在树荫下,眼眸倏地睁开,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透过分身的视野,他看得远比村民们更仔细。
那断掉的木柄,断裂处毫无纤维的拉扯感,只有一种彻底的干枯脆化,颜色也比周围更深暗些。
那卷刃崩口的铁器,表面失去了一切金属该有的润泽,晦暗得像是蒙上了一层死气,敲击时发出的声音也带着一种沉闷的哑。
这绝非正常的磨损。
这感觉……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快速地抽干了内在的“精气”,只留下一具脆弱不堪的空壳。
林言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山中无声无息枯萎的草木。
莫名死亡、血肉干瘪的野兽。
颜色日益灰败、散发异味的土地。
还有如今这莫名“朽坏”的农具。
一条清晰的线,在他谨慎多疑的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来。
果然是同一根源。
那潜藏在山林深处的鬼东西,它的影响范围……正在扩大。
它的掠夺,不再局限于活物,竟连这些死物也不放过?
这念头让他后颈泛起一丝凉意。
纸人分身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打断了村民们的窃窃私语。
“器具耗损,乃常事。”
“李村长,且让人更换备用工具,莫要延误了布阵时辰。”
李强连忙应声,压下心里的那点嘀咕,转身吆喝起来。
“都听见仙师的话了!”
“家伙什不趁手就赶紧换!别磨磨蹭蹭的!”
“孙老五,你去拿备用的锄头!”
“钱老六,你那镐头先放一边!”
“赶紧的!布阵要紧!”
村民们被这一催促,暂时压下了疑虑,纷纷找来备用的工具,重新投入到挖掘和搬运中。
只是这一次,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
孙老五挥动新锄头时,不自觉地收了几分力,动作间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钱老六每刨几下土,就要检查下镐头是否完好。
赵小栓和李石头干活时也沉默了许多,时不时就瞥一眼手里的工具,仿佛它们下一刻就会再次莫名碎裂。
纸人分身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监工,偶尔出声纠正一下方位深浅。
真身靠在树后,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树皮上轻轻叩击。
山林中的异变,比预想的还要诡异……
他无声地吸了口气,将那一丝紧迫感压回心底。
注意力重新完全集中到分身的视野上,确保每一个阵基都布置在,绝对有效的位置上。
终于,最后一块青石被埋入土中,最后一根木桩被夯实地砸入指定位置。
纸人分身走上前,依旧是那套流畅而令人眼花缭乱的法诀。
真身同步施术,灵力透过大地脉络延伸,将新的阵基与村中原有的阵法勾连贯通。
熟悉的嗡鸣声再次从地底深处传来,无形的屏障悄然张开,将这片农田也纳入庇护之下。
那股一直萦绕不去的沉闷压抑感,如同被清水洗刷过一般,骤然减轻。
空气重新变得清新起来。
完成了。
孙老五抹了把汗,长长舒了口气。
钱老六使劲吸了口清新的空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
村民们感受着周身的变化,脸上纷纷露出笑容,似乎暂时忘却了方才工具莫名损坏的蹊跷事。
他们围拢过来,朝着纸人分身躬身道谢,言语间充满了感激。
“多谢仙师!”
“这下踏实了!”
纸人微微颔首,接受着众人的敬意。
人们的目光掠过仙师那平静无波的脸庞,最终落回自己手中或身旁那些损坏的农具上。
孙老五捡起那半截断柄,叹了口气。
钱老六摸着卷口的镐头,眉头又皱了起来。
断柄、卷刃、崩口……它们静静地躺在泥土里,与周围焕然一新的生机感格格不入。
欣慰的笑容慢慢淡去,疑虑和一丝难以言说的忧虑,重新浮上心头。
人们收拾起损坏的工具,三三两两地结伴往村子走去。
孙老五和钱老六并肩走着,低声交谈。
“你说……这到底咋回事?”
“谁知道呢……邪性得很。”
赵小栓和李石头跟在后面,也小声议论着。
“回头得找铁匠老王好好看看……”
声音随着人群渐渐远去,消散在田野的风里。
那关于农具莫名朽坏的消息,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悄然在村中蔓延开来。
林言从老槐树下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沾着的树皮碎屑。
他最后望了一眼东北方向的那片山林,眼神幽深。
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村落交错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