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悄然入城
官道上的尘土,被冬日的冷风卷起,扑打在脸上,干冷生疼。
路旁的田野一片枯黄,许多田地显然已被撂荒,杂草都透着股萎靡不振的灰败。
偶尔可见几株歪斜的枯树,枝桠扭曲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死去了许久。
即便是仍在耕作的田地里,那越冬的麦苗也显得稀疏发黄,远不如李家村由林言调理过的土地,那般生机勃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
林言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粗布袍子,将脸埋得更低些,混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他体内敛息术悄然运转,将每一丝可能外泄的气机也牢牢锁住。
目光扫过路旁景象,心头那丝稍缓的紧迫感,又再次崩紧。
这掠夺生机的蔓延之势,远比林言预想的还要快,已然触及这凡人聚居的地域。
前方,官道的尽头,一道灰黑色的庞大轮廓渐渐清晰,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
源河城。
城墙高耸,以巨大的青石垒砌而成,历经风雨侵蚀,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
墙头上可见巡守兵丁的身影,如同移动的黑点。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凡俗都市特有的、混杂着人气、牲畜、尘埃与各种生活气息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城门外排起了不短的队伍,等着接受盘查入城。
林言放缓脚步,刻意落在队伍中后段,目光看似茫然地扫视着周围。
他心神微动,远在近两里地外,官道旁另一条小径上,那樵夫打扮的纸人分身放缓了脚步,寻了处土坡坐下,假装歇脚。
而走在前方的老卦师伍吉,则已随着人流,接近了城门。
伍吉随着人流缓缓前移,已能清晰看见城门洞前的情形。
几名穿着皮甲、手持长枪的兵丁分立两侧,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试图入城的人。
一个头目模样的军官坐在木桌后,负责收取两个铜子的入城税,偶尔会对某些看着不顺眼的人厉声盘问几句。
队伍挪动得异常缓慢。
“病的?”
“不能进,一边去!”
坐在桌后的军官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
衣衫褴褛的妇人,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脸颊,烧得通红、不住咳嗽的孩子,被兵丁用枪杆拦了下来。
“官爷,行行好,让俺进去吧!”
“娃病了,再不抓药就……”
妇人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攥破,孩子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薄袄。
那孩子蔫蔫地靠在母亲肩头,咳嗽声空洞而费力,身子随着咳嗽微微抽搐。
“官爷!求求您了!就俺一个人带娃,他爹没了,俺……”
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空出一只手想去抓军官的裤脚,眼泪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泥痕。
兵丁见状,更加粗暴地用枪杆将她隔开,厉声呵斥:
“滚开!听见没有?再纠缠抓你去见官!”
妇人被枪杆推得一个趔趄,却仍死死抱着孩子,哭声被淹没在城门的风声和隐约的市井喧嚣里。
她瘫坐在路边,将脸埋进孩子滚烫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周围排队的人们大多移开了目光,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或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有人低声叹息,很快便被风吹散。
无人出声,无人上前。
林言默默收回投向那对母子的余光,心头泛起一丝复杂。
这世道,人命当真比纸还薄。
那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费力咳嗽的模样,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数月前李家村李强家的那个孩子,症状何其相似。
当初只以为是寻常风寒,如今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接连出现的相似病症,难道真是山中那掠夺生机的异常所致,已然开始波及更远的地方了?
若真如此,这河源城恐怕也非安稳之地,需要尽快离开。
必须尽快摸清城中情况,早做打算。
在这片压抑的沉默中,兵丁的呼喝声再次响起,冰冷地切断了那微弱的悲鸣:
“下一个!”
伍吉走上前,将那布幡稍稍放低。
兵丁打量了他几眼,见是个清瘦的老卦师,布幡老旧,不像有钱模样,便没太多在意。
“入城税,两个铜子儿。”
伍吉默不作声,从怀中摸出两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放在桌上。
军官瞥了一眼,挥挥手。
伍吉微微颔首,拿起布幡,步履平稳地走进了那幽深的城门洞。
阴影笼罩下来,将外界的天光与喧嚣短暂隔绝。
穿过约莫数丈长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喧闹声、叫卖声、车马声、交谈声瞬间放大,如同潮水般涌入耳中。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
行人摩肩接踵,穿着各色衣衫,推着小车的货郎、挑着担子的农夫、乘坐软轿的富家子弟、匆匆而行的路人……
“新到的绸缎……”
“冰糖葫芦……”
“让一让!让一让!……”
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凡俗气息,饭菜香、脂粉味、牲畜的膻气、垃圾的腐臭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人间烟火的浓烈味道。
看来此地是以凡俗为主导,林言心中稍定。
伍吉顺着人流走了片刻,在主街与另一条街道交汇的转角处停下脚步。
人来人往,伍吉顺手将布幡往树旁一靠,“铁口直断”四个字正好迎着人流方向。
灰色毡布随手铺开,蒲团落在其后。
伍吉从容坐下,将布幡移到触手可及之处,随即闭上双眼,下颌微收,双手自然搭在膝上。
那副超然物外的姿态,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反而引得几个路过行人侧目。
几乎在伍吉坐定的同时,城门口,书生模样的林言也排到了队伍前端。
他学着前面人的样子,低着头,有些笨拙地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手指微微发颤。
“进去吧。”
军官扫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微黄,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弱和愁苦,衣着寒酸,便懒得再多问。
林言如蒙大赦,连忙抓起自己那个不大的包袱,缩着脖子,快步走进了城门洞。
踏入城内,他仿佛被喧嚣的人流裹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站在原地张望了片刻,眼神里带着初来乍到的茫然。
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目光在沿街的店铺招牌上逡巡。
直到看见一块歪斜的悦来客栈木牌,才迟疑地停下脚步。
客栈门脸陈旧,木门上的漆皮剥落了大半,倒是正合他此刻落魄书生的身份。
他迟疑了一下,才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一股混合着劣质酒水、汗味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柜台后有个打着瞌睡的伙计。
“住、住店……”
林言的声音带着些,怯生生的味道。
伙计被惊醒,揉了揉眼睛,打量着他。
“最便宜的客房,一天五个铜子,包热水再加一个子儿。”
“就……就要最便宜的,不用热水。”
林言小声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五个铜钱,放在柜台上。
伙计收了钱,从柜台下摸出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懒洋洋地指了指楼梯。
“二楼拐角,丙字房。”
林言道了声谢,拿起钥匙,低着头快步上了楼。
房间果然如预料般狭小逼仄。
除了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旧木桌和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再无他物。
窗户对着后院,能看到堆积的杂物和晾晒的旧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林言的将包袱放在床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冷风灌入,带来后院嘈杂的人声。
林言目光扫过窗外,确认了大致环境。
位置偏僻,人员混杂,便于隐匿,也方便观察。
林言轻轻关好窗,回到床边坐下,同样盘膝坐好,闭上双眼。
大部分心神,已然沉入远处街角,那老卦师伍吉的感官之中。
伍吉依旧闭目静坐,如同泥塑木雕。
街上来往行人匆匆,偶尔有人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但无人上前。
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经过,瞥了眼布幡,低声对同伴嘀咕:
“算命的?这年头,骗子可真多。”
她的同伴撇撇嘴:
“可不是嘛!真有本事,还能在这地方摆摊?”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伍吉耳中,自然也落入林言感知。
林言心中毫无波澜。
他维持着那副淡漠超然的姿态,心中却已在规划着接下来的步骤。
源河城鱼龙混杂,正是收集信息、寻找机会的好地方。
以此地为起点,借助伍吉这个身份慢慢铺开关系网,再让其他分身在外围策应,真身则隐于暗处观察。
多个身份交替使用,进退有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