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卦师问卜,城主之痛
城主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赵文渊放下手中的公文,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周贵垂手立于案前,正低声禀报。
“老爷,那东街口老树下的老卦师伍吉,老奴连日观察,又多方查证,确有不凡之处。”
“月前绸缎商王德发那批迟到的货物,他断三日内必有音讯,果然应验。”
“府衙书吏张顺问前程,受他点拨,不过旬日,张顺便因差事办得稳妥,被刘主事擢升为主管。”
“更有市井间寻物、问病的诸多小事,凡他所言,几乎无有不中。”
“此人……似乎真有几分铁口直断的本事。”
周贵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赵文渊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卦卦皆准?”
“据老奴查探,至今尚未听闻有失手之时。”
“且此人颇有风骨,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富商吏员,皆是一视同仁,卦金随意,并不多索。”
“观其言行,似并不在意这凡俗间的权势银钱。”
“老爷,您看……是否还需要继续观察?”
赵文渊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藏着他寻觅多年的答案。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阴影,将他眼底那沉积多年的郁色,勾勒得愈发深刻。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
“不必再观。”
“明日……你亲自去一趟,客气些,请他过府一叙。”
“是,老爷。”
周贵躬身应下,悄然退出了书房。
翌日清晨,冬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怯意,勉强穿透薄雾,洒在源河城东街口。
虽是天寒,街面上却早已是人声鼎沸,呵出的白气与早点摊子上,升腾的热雾交融在一起,汇成一片喧嚣的市井烟火气。
叫卖声、吆喝声、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吱呀声、以及往来行人的交谈声,混杂成一股充满活力的暖流,试图驱散这冬日的严寒。
伍吉如往日一般,闭目盘坐于老树下。
灰扑扑的毡布,写着铁口直断的布幡,已在这街角凝固成一道不变的风景,融入了周遭的嘈杂。
两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正说笑着从街角转出来,走在前面的那个刚扬起手比划着什么。
眼角余光瞥见,前方那辆青幔小车,笑声顿时卡在喉咙里。
她猛地收住脚步,一把扯住同伴的衣袖,两人同时噤声,慌慌张张地退到屋檐下的阴影里,菜篮撞在墙面上发出闷响。
这突兀的寂静,像水波般荡开。
面摊前几个正吸溜热汤的食客,不约而同放下碗筷,升腾的雾气里只剩下汤锅咕嘟作响。
卖炊饼的老汉,举着擀面杖愣在原地,对面熟客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街心追逐的孩童被大人一把拽回身边,粗糙的手掌紧紧捂住孩子的嘴。
推独轮车的汉子猛打方向,车轮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伍吉缓缓睁开眼。
只见一辆青幔小车,在四名健仆的护卫下,缓缓向着卦摊驶来。
那马车车辕厚重,青色的幔布质地紧密,边角绣着暗纹。
两匹拉车的马皮毛油亮,体型匀称,马蹄轻叩地面,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嗒嗒声。
不疾不徐,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威严。
马车在,离卦摊尚有十余步的地方,稳稳停住。
周贵穿着藏青色锦缎长袍,外罩玄色裘皮坎肩从人群后方缓步走来。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流,目光地落在老树下的卦摊上。
那些原本还在张望、低声议论的百姓,触及他扫视的目光,或是下意识地低下头,或是赶紧侧身避开。
原本还算密集的人流,顷刻间在马车与卦摊之间空出了一条通道。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远远地望着,眼神里混杂着好奇、畏惧与猜测,却无一人敢高声言语。
清晨的热闹,在这一角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开来,只剩下寂静,围绕着那辆马车和树下的卦摊。
周贵对周遭的反应视若无睹,整了整衣袍,径直走到老树下。
他在毡布前站定,对着依旧盘坐的伍吉,极为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伍老先生安好。”
“敝上源河城城主,久闻老先生神算,特命老奴前来,请老先生过府一叙。”
“万望,老先生能移步一行。”
伍吉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周贵身上,从他那一丝不苟的仪容,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恭谨。
在周遭屏息的寂静中,伍吉缓缓起身,动作从容不迫。
伍吉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淡然:
“有劳引路。”
“老先生请!”
周贵曲身虚引。
伍吉拂了拂衣袍,随着周贵上了马车。
只见那青幔小车缓缓驶离,四名健仆护卫左右,转过街角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直到这时,整条街道又重新活了过来。
“老天爷......城主府的车驾,竟是专程来接这位老卦师的?”
一个小贩惊呼出声,手里的秤盘都忘了放下。
他这话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何止是接!”
“你们没看见吗?”
“刚才那位是周管家,城主府的管事,连他都对老卦师恭恭敬敬的,这得多大的面子。”
旁边面摊的老板,手里的抹布来回搓着。
一个穿着体面的商人,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连城主都要请他过府,难怪王掌柜那批货算得那么准,张书吏升迁也让他说中了。”
“我早就说过这位不简单,现在看来我说得没错吧!”
“你们想想,他什么时候在乎过卦金?”
“五文钱也算,一两银子也要,全凭算卦之人的心意,这等高人哪里会在意这些俗物。”
卖炊饼的老汉得意地插话,仿佛自己独具慧眼。
马车穿过繁华街市,转入清净宽阔的街道,最终在那处,高墙大院的侧门前停下。
府内庭院深深,回廊曲折,气派非凡,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郁。
周贵引着伍吉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房外。
周贵在书房外停下脚步,抬手在雕花木门上叩了三下。
“老爷,伍老先生请到了。”
门内静默一瞬,随即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进。”
周贵这才缓缓推开房门,侧身让出通路,对伍吉做了个请的手势。
伍吉迈步踏入书房。
室内陈设典雅,四壁书架上典籍林立,空气中浮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
窗棂半开,冬日的天光斜斜照进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书案后,一位身着靛蓝常服的中年男子,缓缓搁下手中的毛笔,从容起身。
他约莫四十出头年纪,面容清瘦,眉宇间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雍容气度,即便在自家书房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老先生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赵文渊拱手一礼,声音平和温润,听不出半分焦躁。
唯有细看之下,才能察觉他眉眼间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倦意。
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藏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忧伤。
赵文渊,抬手示意:
“请坐。”
侍立在侧的丫鬟立即奉上香茗,而后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与周贵一同守在廊下。
书房内只剩下二人对坐。
赵文渊指尖在青瓷茶盏上轻轻摩挲,沉吟片刻,方抬眼看向伍吉:
“今日冒昧相请,实是因有一桩旧事困扰多年,始终不得其解。”
“听闻老先生卦术通玄,特想请教。”
“城主,请讲。”
赵文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使声音尽量不颤抖:
“三年前上元灯节,老夫那年仅十岁的幼子,于人潮中意外走失……”
“倾尽全力,搜寻数月,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
“此乃平生最大之痛……听闻老先生卦术通神,故冒昧相请,望老先生能为此事卜上一卦,无论吉凶,但求一个明白!”
他说完,目光紧紧盯着伍吉,那眼神里绝望与希冀交织,深不见底的痛苦不停的翻涌。
伍吉听完,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城主之心,老夫已是知晓了。”
“且待老夫卜上一卦。”
伍吉取出三枚随身,携带的铜钱,合于掌心,置于额前片刻,手腕随即轻抖。
铜钱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动,定格。
伍吉垂目看去,目光在卦象上停留了数息。
整个书房落针可闻,赵文渊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伍吉的目光从铜钱上抬起,看向面色凝重的城主,声音平稳如常:
“卦象已明,城主请看。”
“坎水陷于艮山之下,显闭塞幽暗之象;巽风入于泽中,主消散难寻。”
“二者交汇,其位在东。”
“坎为水,艮为山,山压水底,正应井下之形。”
“巽为风入泽中,风止水滞,当在废弃之地。”
“据此推断,当在城东废弃之地,近水井下。”
“此卦阴气沉郁凶险,不见生机,令公子恐非生象。”
赵文渊如遭雷击,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最后一丝侥幸,被这平淡的话语彻底击碎。
伍吉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书房内,只剩下赵文渊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