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的手指刚触到最底层的药包,指腹便蹭到一道凹凸不平的纹路。
他眯起眼凑近,月光从草棚顶的破洞漏下来,正照在那团焦黑的暗纹上——是赵家惯用的缠枝莲纹,边缘还沾着没擦净的血渍。
三十七种药材,够支撑半月。他压下心底翻涌的暗潮,转身要喊林昭,却见那道熟悉的青布身影正扶着草棚柱子咳嗽。
林昭的背佝偻成一张弓,每咳一下,肩头就剧烈颤动。
他膝盖发软,地跪坐在地,怀里抱着的药包地摔开,半块发霉的煎饼骨碌碌滚到杜仲脚边。
煎饼边缘结着褐色的硬壳,中间霉斑像团灰绿色的云。
昭哥!杜仲大步跨过去要扶,却被林昭摆手推开。
林昭抹了把嘴角,指尖沾着淡红的血丝——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三天了,从带着流民抢回被赵家占去的山地,到连夜丈量试验田,他只在小棠塞过来的麦饼上咬了两口,剩下的全喂了守夜的老黄狗。
杜先生!草棚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寡妇撞开草帘冲进来,怀里的幼童烧得滚烫,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额角的汗把头发黏成一绺绺的。
她的粗布裙角沾着泥,鞋跟都跑掉了一只:我家狗蛋烧了两天两夜,再不吃药要...要...
林昭撑着柱子站起来,眼前发黑。
他踉跄两步,扯过桌上的药包,指腹在陶瓶上快速摩挲:当归和黄芪各三钱,加半把金银花——话没说完,后颈突然一凉,是小棠的手。
哥,你脸色比狗蛋还白。林小棠扶着树干跌进他怀里,发梢沾着草屑,手指冰凉得像块玉。
她才十三岁,却已经学会把咳声闷在袖子里,此刻仰起脸,眼睛里全是慌:你昨晚说要给我熬枇杷膏的...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林昭耳边炸响,震得他耳膜发疼。
淡金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资源分配】四个大字泛着暖光,选项A到c像三盏小灯在跳动。
他盯着光幕,喉结动了动——西边山坳的铁矿明天就能挖,正是打制犁头和刀矛的关键;可东边草棚里躺着二十多个发烧的孩子,张寡妇怀里的狗蛋烧得直抽抽,小棠的咳嗽声每夜都像小刀子扎他心口。
选A。林昭哑着嗓子说。
他掰开小棠紧攥的拳头,掌心里躺着半块麦饼,边缘还留着她的牙印。
小姑娘眼睛倏地红了:我...我没舍得吃,想等你...
傻丫头。林昭把麦饼塞进她嘴里,指尖蹭掉她嘴角的碎渣。
草棚外传来李大牛的吆喝,是护卫队搬着新收的废铁经过。
他望着张寡妇怀里的幼童,又看向杜仲腰间鼓鼓的药囊——那里面装着他从战场带回来的火药灰,上次处理金疮时试过,掺在药里能拔毒。
杜仲突然蹲下来,捡起那半块发霉的煎饼。
他的拇指在饼上轻轻一按,饼屑簌簌落在赵家暗纹的药包上。
月光透过草棚的破洞,照在他微眯的眼睛里,像有团火在烧。
昭子,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去把金银花再筛一遍。说着他抱起药箱走向里间,袖角扫过桌上的陶瓶,其中一个装着深灰色粉末的瓶子轻轻晃了晃——那是他前晚从灶膛里扫的火药灰,正等着派上用场。
草棚外,流民们的说话声渐渐低了。
林昭抱着小棠坐在草堆上,听着里间传来陶瓶碰撞的轻响。
他摸了摸怀里的《临时自治条例》,新写的二字被体温焐得温热。
山风卷着赵家堡方向的蝉鸣吹进来,他突然听见杜仲低低的自语:火药灰掺柴胡...或许能行。
小棠在他怀里蜷成一团,咳嗽声轻得像片叶子。
林昭低头,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却还在笑:昭哥,等我好了,给你熬麦饼粥好不好?
他喉咙发紧,把妹妹搂得更紧。
草棚里飘着越来越浓的药香,混着点烟火气,像极了小时候娘在灶前熬药的味道。
药香漫出草棚时,林昭正蹲在晒谷场上清点新缴获的盐粮。
月光把粗麻布袋照得发白,他指尖抚过袋口的封条——是赵家私盐的印记,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不知是搬运时蹭的,还是抢粮那日溅上的。
三成送去医疗区。他扯断麻绳,粟米哗啦啦淌进竹筐,谷粒撞在筐沿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李大牛扛着半袋盐从他身后经过,腰间的朴刀碰得筐沿响:昭哥,这盐够流民们腌两缸咸菜了——话音未落,他突然僵在原地,脖子梗得像根木棍,手指死死抠住筐沿,指节泛白:山下!
赵家的人!
林昭顺着他的手势抬头。
山坳下原本漆黑的存粮坡,此刻腾起半人高的火舌,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火苗舔着茅草棚的竹架,炸响中,能看见几个穿玄色短打的身影在火边跑动,腰间挂着赵家的缠枝莲玉佩——正是前日被抢了山地的赵家族丁。
狗日的!李大牛把盐袋往地上一摔,朴刀出鞘,刀光映着他发红的眼:我带护卫队冲下去——
等等。林昭按住他的手腕。
粟米从指缝漏下,烫得他掌心发疼。
他望着火光里晃动的人影,喉咙发紧:赵家这是算准了流民刚安顿,防备最松。
存粮仓里还有半车上个月收的麦种,烧了的话...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头正撞进小棠仰起的脸。
小姑娘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粗布裙角沾着草屑,发辫散了一半,却还攥着他的衣角。
她的手凉得像浸过井水,指尖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哥,我...我记起来了。她咳嗽着,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西山...山坳里有片野栗子林,去年秋...秋末我和阿婆去捡过,树底下...底下埋着栗子。
林昭的呼吸突然顿住。
他蹲下来,把小棠额前的乱发理到耳后。
小姑娘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眼尾还沾着没擦净的泪,可眼睛亮得像星子:阿婆说...说野栗子能熬粥,甜丝丝的。
好棠棠。林昭把她抱起来,下巴抵着她发顶。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隔着粗布都能摸到凸起的肩胛骨。
他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点焦糊的烟火气,突然想起三天前她蹲在灶前,把最后半块麦饼塞给他时,也是这样仰着脸笑。
大牛,带五个人去西山找栗子。他把小棠交给旁边的张寡妇,声音沉得像块铁,剩下的跟我去救火。他抓起地上的粟米袋,刚要往火里冲,却被身后的药香绊住脚步——杜仲举着陶碗从草棚里跑出来,碗里的褐色药汁晃得厉害,却一滴都没洒。
退烧了!杜仲的眼睛亮得吓人,狗蛋喝了半盏,现在额头没那么烫了!他把陶碗塞给张寡妇,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剩下的药,按这个方子再熬三锅,能救二十个孩子。
林昭的手指在粟米袋上攥出深深的褶皱。
他望着杜仲发红的眼尾——那是熬夜筛药时被药渣眯的,又望向火场上蹿的黑烟。
存粮仓里的麦种没了可以再抢,但二十个孩子的命...他突然把粟米袋往地上一摔,袋口的绳子地崩断:全部熬成稀粥,先给老人和孩子。
粟米哗啦啦淌了满地。
李大牛瞪圆了眼:昭哥,这是咱们三天的口粮!
烧了的存粮能抢回来,饿坏的孩子抢不回来。林昭弯腰抓起一把粟米,谷粒扎得掌心生疼,去,把晒谷场的陶缸全搬来。
火势在寅时初歇。
林昭蹲在焦黑的草棚前,捡出半块没烧透的麦种,放在掌心焐着。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杜仲。
老军医的药囊搭在臂弯里,露出半截染血的帕子——是小棠的。
昭子。杜仲的声音比山风还凉,小棠的帕子。他展开帕子,上面的血渍像朵枯萎的红梅,肺痨,拖了半年了。
林昭的手指猛地一颤。
麦种从指缝滑落,滚进焦土里。
他想起昨夜小棠蜷在他怀里咳嗽,他以为是受了凉;想起她总说不饿,把麦饼塞给他;想起她刚才提起野栗子林时,眼睛里那团明明灭灭的光——原来不是孩子气的兴奋,是在和死神抢时间。
能治吗?他的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
杜仲别过脸去。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鼓鼓的药囊——那里面装着最后半袋火药灰,是治金疮的宝贝,可治肺痨...他喉结动了动:得用川贝、百合、阿胶,赵家药库里有。
林昭突然站起来。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遮住了焦黑的草棚。
李大牛从火场那边跑过来,手里攥着半块没烧完的赵家玉佩,边缘还沾着黑灰:昭哥,赵家族长的儿子赵虎在火场,被咱们逮住了。
关起来。林昭的声音像块冰,明日启程,去抢赵家的药材库。他转身走向草棚,从墙缝里摸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半截火药犁头——是前日炼铁时剩下的废料,混着硫磺和木炭,砸在人身上能崩出血洞。
他攥着犁头,指节泛白,犁头的棱角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地上,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淡金色的光幕里,【医疗区稳定度+15】【民心值+5】的字样泛着暖光,可林昭看都没看。
他望着草棚里小棠蜷成一团的身影,把火药犁头绑在长杆上,犁头的尖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举着它冲。他轻声说,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狠劲,明日,赵家药库的门,得用这玩意儿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