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这座屹立于平原之上的坚城,在林昭眼中,已然是一块势在必得的肥肉,更是他逐鹿天下的第一块基石。
夜色如墨,营帐内的烛火摇曳,将林昭坚毅的侧脸映照在地图上。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清河县城的轮廓上,声音沉稳而有力:“此城,必须拿下。”
帐内气氛瞬间凝重。
“大哥,强攻恐怕伤亡惨重。”阿飞眉头紧锁,他刚刚从城内潜回,带回的情报并不乐观,“城墙高耸,守军虽不算精锐,但也有千余人,更有县尉周德昌坐镇,此人贪婪却不愚蠢,守城器械一应俱全。”
一旁的陆无尘摇着羽扇,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微笑:“攻城,为何一定要硬碰硬?既然周德昌贪婪,那便是他最大的弱点。我们不如设个局,让他自己乖乖地走出那座乌龟壳。”
林昭目光一亮,看向陆无尘:“先生有何高见?”
“一纸假令,一则流言,足以让他方寸大乱。”陆无尘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阿飞,你再辛苦一趟,务必在城中找一个能接触到周德昌身边人的狱卒,用重金收买。此事,关乎全局。”
阿飞重重点头,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三日后,清河县城内,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酝酿。
一个自称“京城信使”的男人,骑着一匹快马在城门口被拦下。
他手持一份蜡封的“紧急调令”,言辞倨傲,声称有十万火急的公务要面见县尉周德昌。
与此同时,城内的酒肆、茶馆、街头巷尾,一个惊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据说有一支神秘的军队正朝着清河县的方向急行军,旌旗蔽日,杀气腾腾,似乎是朝廷派来清剿叛逆的王师。
县衙后堂,周德昌正搂着新纳的小妾饮酒作乐,听闻这两个消息,顿时如遭雷击,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京城来的信使?”他一把推开怀中的女人,肥硕的脸上写满了惊慌。
“是的,大人,就在府外候着,说是有大理寺的紧急调令。”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
周德昌的心猛地一沉。
大理寺?
那可是专管刑狱的最高机构!
他私吞赈灾银两、与赵家勾结倒卖军粮的事情,自以为天衣无缝,难道东窗事发了?
他强作镇定,让人将信使带进来。
那信使宣读的“调令”更是让他魂飞魄散——调令上历数他私吞银两、欺压百姓的罪状,措辞严厉,声称已将他革职查办,命他即刻前往城外三十里的青石坡,向新任的监军赵大人报到,听候发落!
“赵大人?”周德昌脑中一片混乱,这又是哪路神仙?
偏偏此时,又有探子来报,城外三十里处,果然发现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尘土飞扬,看规模不下数千人!
两个消息相互印证,周德昌彻底慌了。
他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对劲,但“朝廷王师”和“大理寺调令”这两座大山压下来,让他不敢有丝毫怀疑。
若是抗命不遵,那就是公然谋反,死得更快!
“快!集结所有兵马,随本官出城,去青石坡面见监军大人!”周德昌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去解释清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赵家头上,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只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圈套。
清河县那厚重的城门“嘎吱吱”地打开,周德昌亲自率领八百名亲兵,浩浩荡荡地冲出城去,直奔青石坡。
城门外一里处的密林中,楚月一身劲装,跨坐于战马之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她身后,三百名骑兵早已人衔枚,马裹蹄,寂静得如同一片蓄势待发的死神。
“来了。”楚月嘴角微微上扬,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周德昌的队伍在青石坡扑了个空,别说监军大人,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他心中疑窦丛生,正准备派人回城查探,却不知一张死亡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
当他带着满腹狐疑和惊惧,领兵返回清河县城时,迎接他的,不再是熟悉的城门,而是一片冰冷的杀机!
“杀!”
一声清冷的娇喝划破天际!
楚月一马当先,如一道红色的闪电,从林中骤然杀出!
三百骑兵紧随其后,卷起漫天尘土,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向周德昌那毫无防备的队伍!
周德昌的亲兵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
楚月的长枪如游龙出海,精准无比地刺向周德昌的坐骑。
战马悲鸣一声倒地,将肥胖的周德昌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来,几名如狼似虎的骑兵已经扑了上来,将他死死按住,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主将被擒,军心立散。剩下的亲兵或降或逃,溃不成军。
几乎在楚月动手的同时,清河县的东门方向,喊杀声震天!
“义军在此,诛杀贪官,开仓放粮!”
林昭亲率主力,趁着城中兵力空虚,防御松懈,数十架早已准备好的云梯猛地搭上城墙。
义军将士如下山猛虎,嗷嗷叫着向上攀爬。
城头上的守军本就人心惶惶,此刻见到敌军神兵天降,又听闻县尉大人出城未归,哪里还有半点斗志?
稍作抵抗便被杀得丢盔弃甲,纷纷打开城门投降。
林昭身先士卒,一刀劈开一个负隅顽抗的守军头目,大步流星地踏入了清河县城!
胜利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也更顺利。
林昭没有丝毫耽搁,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
“陆无尘,立即接管县衙府库,清点钱粮武备!”
“阿飞,带人控制四方城门,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周德昌罪状,凡附逆者,既往不咎!”
“楚月,整编降兵,维持城中秩序,安抚百姓!”
一道道指令清晰下达,原本混乱的县城迅速安定下来。
被关押在牢里的无辜百姓被释放出来,对林昭感恩戴德。
义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更是赢得了城中居民的好感。
县衙大堂之上,灯火通明。
林昭高坐堂上,目光冷冽地看着被押上来的周德昌。
“周德昌,你可知罪?”
周德昌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但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你也别得意得太早。”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林昭声音一寒,“把你与琅琊赵家勾结,倒卖军粮,私吞赈灾银两的罪证全部交出来,我或许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罪证?哈哈哈!”周德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昭,“你以为拿下一座小小的县城,就能翻身了?你太小看赵家了!赵怀远赵大人,算无遗策,他早就算到你们这群反贼会狗急跳墙,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林昭心中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正在此时,阿飞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声音嘶哑而急促:“大哥,不好了!南边发现大股骑兵,尘烟滚滚,旗号是‘赵’!据我们抓到的探子说,是赵怀远亲率三千精锐铁骑,正从郡城回援,最多……最多半日,就能兵临城下!”
“什么?!”
大堂内,刚刚还洋溢着胜利喜悦的众人,脸色瞬间煞白。
三千精锐铁骑!
那可是赵家的主力,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杀戮机器!
而他们,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人困马乏,城中降兵之心未附,如何抵挡?
“完了,我们被包围了!”
“快撤吧!趁他们还没到!”
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都给我闭嘴!”
林昭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瞬间镇住了所有人。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眼神反而愈发冷静锐利,如同黑夜中的寒星。
他迅速在脑中分析着局势。
逃?
现在城中百姓刚刚归心,若是就此逃离,人心尽失,之前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守?
以疲敝之师对抗三千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能逃,也不能硬守。
那就只能……设伏!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林昭心中形成。
他豁然站起,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斩钉截铁:“传我命令!所有人,脱下义军服饰,换上城中守军的衣服!将所有火油、硫磺、干柴,全部搬上东门城楼!我们要给赵大人,送上一份永生难忘的‘见面礼’!”
众人被林昭的镇定和疯狂所感染,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亢奋所取代。
夜幕,终于降临。
清河县城内一片死寂,只有城楼上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远方的地平线上,马蹄声如闷雷滚滚,越来越近。
赵怀远身披重甲,一马当先,看着灯火依旧的清河县城,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他收到的消息是反贼正在攻城,没想到自己来得这么快,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
“一群乌合之众,还敢觊觎我的地方?”他冷哼一声,没有丝毫怀疑,大手一挥:“入城!给我把那些反贼的脑袋,一个个挂在城墙上!”
三千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涌向洞开的东门。
就在赵怀远的前锋刚刚踏入城门洞的那一刻,城楼之上,一道冰冷的声音划破夜空。
“放箭!”
是林昭!
刹那间,无数支缠着油布、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箭矢,如同流星雨般从天而降,精准地射向城门内外堆积如山的干柴和火油桶!
“轰——!”
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整个东门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烈焰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疯狂地吞噬着一切。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赵家骑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卷入火海,人马俱焚!
城门内外,火油阵被依次引燃,形成一道道无法逾越的火墙,将赵怀远的大军分割得七零八落。
城楼上,伪装成守军的义军将士们,将早已备好的滚石、檑木、金汁不要钱似的往下倾泻。
惨叫声、哀嚎声、战马的悲鸣声响彻云霄。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赵家铁骑,此刻已然乱作一团,自相践踏,死伤枕籍。
赵怀远惊骇欲绝,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遭遇如此惨烈的埋伏。
他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看着那些在火中挣扎的士兵,一张脸扭曲得如同恶鬼。
“撤!快撤!”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拨转马头,带着残兵败将狼狈逃窜。
城楼上,楚月请示道:“大哥,要不要追击?”
林昭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穿过火光,望向赵怀远逃离的方向,眼神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冷静。
“穷寇莫追。”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缴获的大量兵器、粮草,以及那些愿意追随他的百姓和降兵,下达了当晚最后一道命令:“清点所有战利品,带上所有愿意跟我们走的人,我们连夜撤离!”
众人不解,明明打赢了,为何还要撤?
林昭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独自一人站在城墙的最高处,望着那支在夜色中缓缓集结,逐渐拉长的队伍。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只说给自己听:
“我们不是为了打一场仗,是为了下一盘更大的棋。”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朝着北方无尽的黑暗中走去。
被俘的周德昌被堵着嘴,扔在一辆囚车里,眼神怨毒地看着这一切。
火光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化作夜空中一抹凄厉的红。
前路,是未知的黑暗,而这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胜利与撤离的队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迷茫,却又夹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
夜风渐冷,吹过队伍中每一个人的脸颊,似乎也吹来了山野中独有的草木气息。
林昭勒住马缰,回望了一眼那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火光,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头,望向前方那片更加深沉、更加莫测的黑暗。
这一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