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晨雾扑在林昭后颈,他蹲在竹筏边的动作僵成石雕。
林小棠染血的指尖正抵着药囊上那枚暗纹——两片交叠的柳叶,叶尖勾着极小的字,在血渍里像道渗着毒的刺。
小棠,你怎么知道...他喉结滚动,伸手去碰妹妹的手背,却在离她半寸处停住——她的皮肤凉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玉。
林小棠睫毛轻颤,咳得肩头直抖:昨儿...柳姐姐来送药时,说过她们...她们江南柳家的标记...她喘着气,指甲深深掐进药囊布面,哥,那朵雪莲...和她给我的参汤味道...不一样...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三天前在破庙,柳如是撑着油纸伞踏过积水,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银光:公子若寻天山雪莲,须得用硫磺温养,否则搁不过七日。当时他只当是行商经验,此刻却像根针戳破迷雾——小棠喝了半月柳家的药,突然咳血;管家临死前盯着小棠,说那小丫头咳血是...;还有这朵雪莲,花瓣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翻他怀里!他猛地转身,靴底在竹筏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两个喽啰正蹲在赵家管家尸体旁,听见喝令立刻扒开那身玄色皂衣。
半卷信笺地掉在竹筏上,染着暗红血渍的边角翘起,露出两行簪花小楷:...雪莲已到手,就等林昭上钩...
火漆!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穿青布裙的妇人。
李氏是三天前投奔的账房娘子,此刻她指尖捏着信笺,指甲盖儿几乎要掐进竹筏缝里,这印子是三年前的!
柳家去年换了云纹火漆,我给苏知府管账时见过!
系统玉牌在林昭胸口烫得发烫,淡青色的光透过粗布短打渗出来。
他摸出玉牌时,系统提示音像敲在颅骨上:【药源抉择】A.强攻柳家(暴露行踪)b.派人潜入(情报风险)c.假意合作(需信物)
林昭盯着信笺上的二字,后槽牙咬得生疼。
小棠的咳声像根细绳子,一下下勒着他的心脏——她昨儿还翻着他的《齐民要术》,说等病好了要跟他学种桑麻,此刻却连坐直都费劲。
阿狗!他扯开嗓子喊,拿火药犁来!
那个总爱偷摸他烤红薯的小喽啰立刻颠颠跑过来,怀里抱着根铁犁,犁尖裹着层黑黢黢的火药。
林昭接过犁,蹲在药箱旁。
小棠染血的手突然覆上来,凉得他打了个寒颤:哥...疼吗?
不疼。他喉咙发紧,把妹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昭哥给你验验这花是不是假的,要是假的...他没说下去,犁尖已经扎进雪莲根部。
黑火药遇土腾起青烟,林昭扒开焦黑的泥土,根茎上的纹路让他瞳孔骤缩——不是自然生长的螺旋,而是规整的铜钱印子,每个纹路里都嵌着极细的硫磺粉末。
昭哥!阿狗突然指着山梁喊,林子里有烟!
林昭猛地抬头。
东边山坳里腾起几缕黑烟,像毒蛇吐信般往这边窜。
风里飘来焦糊味,他听见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是火!
赵家残部到底没走干净,竟放了山林火!
小棠!他抄起药箱把妹妹护在怀里,转头对楚月喊,带弟兄们往西边河沟撤!
李氏,看住信笺!
阿狗——
话没说完,山梁上传来沙哑的嘶吼:林昭!
你杀我家老爷,老子烧了你这窝!
林昭望着越来越浓的黑烟,手里的雪莲根茎被捏得咔咔响。
铜钱纹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像某种被掀开的阴谋,正顺着山风,往更深处的黑暗里钻去。
山火裹着噼啪炸响的枯枝逼近时,楚月的刀尖正挑开马腹上的绳结。
要烧死咱们?她反手将缰绳甩给抱药箱的老医正,马尾在火光里炸成金红色的浪,我去断后!话音未落,腰间短刀已劈向追来的火把——那是赵家残部举着浸油的枯枝,像一群扑火的黑蛾。
林昭背着小棠的背肌绷成铁弓。
妹妹的体温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烫得他眼眶发疼。
三天前她还能趴在他肩头数星星,此刻却连抓他衣领的力气都弱得像片鹅毛:哥...烟...呛...
忍忍,就到江边了。他喉咙里像塞着烧红的炭,脚掌碾过焦土时,靴底传来刺啦声响——是被火烤裂的碎石。
眼角余光瞥见楚月的身影在火浪里翻飞,刀光割开两个冲上来的喽啰,血珠溅在她染尘的衣襟上,像两朵突兀的红梅。
系统玉牌在胸口烫得发烫,林昭能清晰听见小棠的心跳,一下,两下,慢得让他想起老家社区里那台总爱卡壳的老钟。
直到江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扑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到了江边——柳如是的画舫正泊在离岸三丈处,船头悬着的琉璃灯在暮色里晃出暖黄光晕,像块饵。
林少东家。柳如是的声音裹着吴侬软语的甜,她扶着雕花栏杆探出半张脸,鬓边的珍珠步摇被江风吹得轻颤,这雪莲...
姐姐骗我。林小棠突然从林昭背上抬起头。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却让柳如是的笑容僵在嘴角。
小姑娘染血的指尖准确无误地扣住柳如是的腕间玉镯,你袖中藏着的,是杜仲要的止血散配方。
画舫的雕花窗一声。
林昭看见柳如是的瞳孔骤缩,那是种被戳穿的慌乱,快得像惊鸿一瞥,很快又被温柔笑意掩住:小棠妹妹说什么呢?但她垂在身侧的手分明在抖,袖角露出半张泛黄的纸角,隐约能看见杜仲三钱的字迹。
林昭将小棠轻轻放在画舫甲板上。
他的指节抵着妹妹滚烫的额头,另一只手已经扣住柳如是的手腕。
玉镯在两人相触的瞬间地裂开条细纹,里面竟塞着半卷染着药渍的纸——正是老医正念叨了半月的止血散秘方。
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在耳畔:【医疗改革进度+20%】当前进度:45%。林昭低头,见小棠正将裂开的玉镯碎片按进他怀里的医书扉页,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焦黑的草屑,哥...姐姐的参汤里...有曼陀罗...
柳如是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后退两步撞在栏杆上,金漆木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我是被逼的!
赵家拿我娘的药铺威胁...
昭哥!阿狗的喊声响彻江面。
林昭转头,看见暮色里三道帆影正破江而来,船头挂着的三角旗被风卷起,露出金线绣的字——是朝廷战船,船舷上还架着黑黢黢的火铳。
他们追来了!老医正抱着药箱踉跄后退,药箱里的瓷瓶撞出清脆的响。
林昭将小棠护在身后,目光扫过战船吃水线——船身吃重,显然载着不少甲兵。
再看画舫,舱底还堆着半车未卸的药材,正是他前两日托柳如是采买的。
林少东家,船后有山涧!柳如是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指向画舫尾部,顺着山涧能漂到官道桥下...
林昭的视线顺着她指尖望去。
山涧入口隐在芦苇丛里,水流湍急处泛着白浪,若不是柳如是提醒,他几乎要忽略——那是条能避开官道的隐秘水道。
他摸向腰间的火药包,触感粗粝的麻线蹭过掌心,像在提醒什么。
阿狗!他扯着嗓子喊,去舱底搬火药!小喽啰立刻猫着腰钻进舱门,出来时怀里抱着三个用油纸裹紧的布包。
林昭将布包绑在画舫底部,麻绳勒进掌心的老茧,疼得他倒抽冷气——但这疼比不上小棠烧得滚烫的额头,比不上楚月还在火海里断后的身影,更比不上赵字旗在江面上翻卷的嚣张。
战船的鸣金声已经清晰可闻。
林昭抱起小棠,对老医正吼:带药箱进舱!
柳姑娘,掌好船舵!他转身看向火海方向,那里还能看见楚月的刀光在跳跃,像颗不肯熄灭的星。
哥...小棠的手指勾住他的衣领,药箱里...有你给我编的草蚂蚱...
林昭低头,见妹妹眼尾还沾着黑灰,却笑得像从前在桃花村晒谷场那样甜。
他抹掉她脸上的灰,将草蚂蚱塞进她手心:等出了山涧,昭哥给你编个会飞的。
画舫开始晃动。
林昭望着山涧入口处翻涌的白浪,绑火药包的手突然顿住——他想起方才柳如是指向山涧时,袖中还掉出半枚铜钱,和那株假雪莲根茎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江风卷着山火的焦味灌进船舱,林昭摸向怀里的系统玉牌,淡青色的光透过粗布衣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战船的鸣金声和山火的噼啪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像在擂响某种战鼓。
山涧的水流突然急了。
画舫猛地一震,撞上山涧口的礁石。
林昭抱紧小棠,看见柳如是的手指死死抠着船舵,指节泛白如骨。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船底,那几个绑着的火药包正随着水流摇晃,麻绳摩擦着船板,发出细碎的声——像某种即将苏醒的巨兽,正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