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水,在子夜时分泛着死寂的墨色。
老周的每一次划桨,都像是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搅动这片粘稠的黑暗。
他的乌篷小舟,如同一片风中残叶,逆着暗流,挣扎着向上游而去。
汗水混着泪水,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滴入冰冷的河水,瞬间便消散无踪。
怀里的油布包裹被他死死按在胸口,那冰凉的触感穿透衣衫,却烫得他心脏一阵阵抽痛。
那不是纸,是催命符,是他女儿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也是他自己的绝命书。
他不敢回头,但身后那破开水面的声音,如同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那是三艘黑帆快船,船身狭长,如水中的凶兽,无声而迅捷。
船头立着的黑影,在稀疏的月光下,腰间的佩刀泛着幽冷的寒光。
赵文烈豢养的死士,影刃营。
这些人手上的人命,比老周这辈子见过的银子还多。
跑不掉了。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他只是个账房,一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文弱书生,如今却要面对一群豺狼。
可一想到女儿被囚禁在赵府地牢里那双惊恐的眼睛,一股血勇之气猛地从胸腔里炸开。
他怒吼一声,将断裂的指甲深深抠进船桨的木头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小舟向着前方一处狭窄的湾口划去。
死,也要死得离他们远一点!
百里之外,扬州忠烈祠。
香火早已断绝的祠堂内,没有供奉神佛,只有一幅巨大的沙盘,其上用不同颜色的光点,标注着整个江南水陆的实时动态。
林昭负手立于沙盘前,神情冷峻如冰。
他面前一道光幕上,一串加密的字符刚刚停止跳动——“目标已上水,敌踪现”。
这套被他命名为“舆情哨站”的系统,通过收买、安插在各地的线人,将看似毫不相干的民情信息汇总分析,最终勾勒出敌人最真实的动向。
“大人,”苏晚晴一身劲装,眉宇间带着一丝焦急,“影刃营出动了三艘快船,走的是水路捷径,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追上。我们的人虽然已经就位,但枫桥渡口两岸皆是望族田产,一旦动手,火光和喊杀声足以惊动方圆十里。明日一早,弹劾您的奏章就会堆满紫禁城。”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抬手在光幕上轻轻一点,沙盘上,沿着运河的十二个码头瞬间被红色光圈锁定。
“城市安全网格化”的延伸功能被激活,无数条细碎的民情汇报如溪流般汇入系统。
“某漕帮分舵今夜开香堂,祭拜河神,燃放爆竹。”
“枫桥渡口上游三里处,有盐船报称船底漏水,请求紧急卸货。”
“下游巡江司今夜有人闹肚子,人手不足,巡逻推迟一个时辰。”
一条条看似寻常的消息,在林昭眼中却构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他冷笑道:“惊动?不,今夜枫桥只会有一场大雾,和几声祭神的爆竹响。我要让赵文烈的人,在世上消失得无声无息,打一场他们至死都看不明白的仗。”
枫桥渡口,月色被浓重的湿气遮蔽。
楚月将最后一件漕帮的短褂系好,粗布的衣料摩擦着皮肤,带着一股鱼腥和汗水的味道。
她身后,八名精锐的义军兄弟也已换装完毕,他们或扛着麻袋,或拎着船桨,看上去与码头上随处可见的苦力别无二致。
“楚姐,都办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正是城中最好的铁匠赵师傅,他压低声音道,“按照大人图纸上那个《工程隐患排查术》的法子,一百零八根浮桩全都打进了浅滩的淤泥里,水面上只露出寸许,晚上黑灯瞎火的,快船冲过来,保管船底开花!”
“好。”楚月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两艘不起眼的小船,“石灰和辣椒粉都混好了?”
“放心,绝对够劲!”另一个兄弟嘿嘿一笑,拍了拍船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官盐”麻袋,“别说人了,就是鬼神闻了也得流泪!”
楚月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目光扫过芦苇荡深处。
那里,她手下最精锐的弓箭手已经悄然散开,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只带了三名身手最好的弟兄,登上一艘伪装成游船的快艇,船舱里,铜铃的细绳就系在她的手腕上。
万事俱备,只等猎物入网。
子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刻。
老周的小舟终于被逼入了枫桥下的浅水湾。
绝望之际,他回过头,三艘黑帆大船已经完成了合围,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十几个蒙面刀客如鬼魅般从船上跃起,踩着水面,直扑他的小舟而来,杀气凛然。
老周闭上了眼,握紧了怀里的油布包。女儿,爹对不住你了……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铜铃声,突兀地在死寂的河面上响起。
“叮铃——”
声音未落,老周身前那艘看似普通的游船,船舱顶盖猛然炸开!
一道矫健的身影冲天而起,手中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银色弧线,宛如一轮新月。
刀光所及,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影刃营刀客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便被拦腰斩断,血雾瞬间染红了墨色的河水!
楚月落地,长刀拄地,冷冷地看着剩下的敌人,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河湾:“越界者,死!”
影刃营的刀客们皆是身经百战的杀手,震惊只是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为首一人厉声喝道:“点子扎手,先撤!发信号!”
然而,他们想退,却发现已经退不了了。
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三艘快船几乎同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船身剧烈一震,竟齐齐在水面上停滞不前。
船底,被那些隐藏在水下的浮桩死死卡住,动弹不得!
“不好,是陷阱!”
那首领话音刚落,游船上,楚月带来的三名好手已经将一个个麻袋奋力抛出。
麻袋在空中被利箭射穿,白色的粉末瞬间炸开,混合着刺鼻的辛辣,形成一片浓密得化不开的烟瘴,将三艘大船笼罩其中。
“咳咳……我的眼睛!”
“什么鬼东西!”
惨叫声、咳嗽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影刃营的杀手们瞬间乱了阵脚,他们的武功再高,也挡不住这无孔不入的石灰辣椒粉。
就在他们视野受阻、呼吸困难之际,两岸的芦苇荡中,响起了一片密集的弓弦震动声。
“咻咻咻——”
箭雨如蝗,覆盖了整个被困的区域。
没有目标的胡乱射击,却是最致命的。
在浓雾中失去方向的刀客们,如同活靶子一般,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发出痛苦的闷哼。
混战中,一名影刃营的首领最为悍勇,他强忍着双目的剧痛,辨明了老周小舟的方向,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嘶吼道:“东西不能留!烧了它!”他要将人船和账册一同焚毁。
他纵身一跃,即将落在老周的船头。
可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触及船板的瞬间,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从水下伸出,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紧接着,一截闪着寒光的铁钎,无声无息地从水下刺出,“噗嗤”一声,洞穿了他的脚背,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啊——!”
剧痛让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可没等他挣扎,那只水下的大手猛地一拽,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传来,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拖入了冰冷黑暗的河底。
水面上翻起一串气泡,很快,便连同他的惨叫声一起,归于沉寂。
是赵铁匠,他早已潜伏在此,等待这致命一击。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扬州城的驿站之上。
楚月一身血迹未干,却神采奕奕,她身后,五名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影刃营俘虏跪在地上,眼神中只剩下恐惧和茫然。
一个滴水未沾的油布包裹,被她亲手呈上。
林昭的密报几乎在同时抵达。
他没有出现在驿站,更没有一句奖赏的话,只有一道道冰冷而决绝的命令,通过信使迅速传达:“将俘虏分押天牢,严禁任何人探视。账册原件立即封存,送入最高机密库。将账册誊抄副本,火速分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另,即刻颁发《江南清查令》——凡赵党名下所有产业,即日起,尽数由官府查封代管,所有资金往来一律冻结!”
一道道命令,如同一柄柄重锤,敲响了江南士族集团的丧钟。
林昭独自一人,立于扬州城的最高城楼之上。
他望着南方那片富饶而腐朽的土地,清晨的微风吹动他的衣袍。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清晰响起:
【检测到宿主成功截获关键罪证,并对江南士族集团造成沉重打击,改革进度条+6%……】
【恭喜宿主,解锁新技能:跨州财政监管(初级)!】
远处,大相国寺的钟声悠悠传来,一声又一声,仿佛是在为那个盘根错节的旧秩序,敲响了最后的送葬曲。
天光大亮,一夜未眠的苏晚晴快步登上城楼,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兴奋,也有一丝疑惑。
她将一本刚刚装订好的册子呈到林昭面前,封皮上是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江南财务稽核总录》。
林昭接过册子,随意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并非那三页惊天动地的原始账册,而是由他连夜亲自执笔,根据账册内容重新梳理、归纳、总结出的一份纲要,剔除了所有可能引起无谓恐慌的细节,只留下最直接、最致命的罪证脉络。
他将这份总录递还给苏晚晴,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了京城的方向,那里,一场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待会儿早朝,不必呈上原件,”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用这份总录,先给满朝文武,开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