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微光刺破沉沉的夜幕,为这座饱经风霜的京城镀上了一层熹微的金色。
辰时已至,宫中侍者们屏息凝神,捧着一套前所未见的礼服,走近了林昭。
那并非世人熟知的明黄九爪龙袍,而是一袭玄色为底的长袍,其上以金线绣出的并非张牙舞爪的真龙,而是五爪金龙盘绕着沉甸甸的麦穗图腾,龙首低垂,仿佛在亲吻大地。
负责缝制的老师傅手心全是汗,声音颤抖地解释:“大人,您说……天子亦是耕者。小人斗胆,便做了这样的设计。”
一旁的楚月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嗔怪道:“你还真敢改了这千年的祖制!就不怕史官骂你个离经叛道?”
林昭伸开双臂,任由侍者为他穿上这件独一无二的“龙袍”。
他抚摸着袖口上那栩栩如生的麦穗,眼中笑意温和却坚定:“祖制若能救民,何至于亡国?这天下,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龙,而是能扎根土地的犁。”
临行前,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入宽大的袖袋中。
布包里,是他离开桃花村时带上的一捧泥土。
他低声对自己说:“带着故土上路,才不会在权力的顶峰迷了途。”
朱雀门外,六里长街,人山人海。
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此,许多人已在此等候了整整一夜,只为亲眼见证这新旧交替的时刻。
皇家的车辇早已备好,华丽无比,但林昭却摆了摆手,拒绝乘坐。
他要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过这条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走过这些曾被战火与饥饿笼罩的街坊,感受这片土地最真实的心跳。
他步行穿越长街,每经过一个街口,便有民众自发上前献上他们最珍贵的礼物。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奇珍异玩,只有一个老妇颤巍巍递上的一碗清水,一个汉子捧出的一把金黄的稻谷,一个年轻妇人献上的一块亲手织就的棉布,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举着一张画着“皇帝爷爷”的涂鸦。
林昭没有拒绝任何一份礼物,他一一亲手接过,再郑重地交给身后的随行官员,沉声吩咐:“详细登记造册,此非献予我林昭一人,乃是献给新朝。全数妥善入库,待到开春,以新朝的名义加倍返还于民。”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那一声声“新朝万岁”发自肺腑,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直冲云霄。
就在这万民归心的洪流中,一道只有林昭能看见的虚拟光幕悄然浮现于眼前。
“检测到全国性民心共鸣持续发酵,改革进度条已推进至80%!下一阶段目标:新朝建立——倒计时:0日。”
光幕一闪而逝,林昭的脚步却更加沉稳。
他知道,这百分之八十的背后,是无数人的鲜血、牺牲与期盼。
登基高台巍峨耸立,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林昭拾级而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历史的脉搏之上。
台上,苏晚晴一身素雅官服,手持一卷诏书,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响彻天地。
她代替林昭,宣读那份将要颠覆整个时代的《建元诏书》。
“革故鼎新,非为一家一姓之兴衰,实为万民万世之太平。告天下知,自今日始,废除前朝国号,立国号为‘华熙’,取中华光耀,熙和安宁之意。改年号为‘启明’,愿开启民智,共赴光明。自今日起,天下之主去‘朕’称‘我’,与民同列。废‘奴婢’之贱称,改为‘役工’,依律奉酬,来去自由。于各州县,立‘民议厅’,凡涉民生大计,需有民选代表共议。开‘科举新政’,不问出身,唯才是举,广纳天下寒门之士!”
诏书一字一句,如惊雷滚过。
台下的百官勋贵,个个面如土色,浑身震颤。
这哪里是登基诏书,这分明是一份向旧世界发出的战书!
而广场上的万千百姓,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恸哭之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当场跪倒在地,以头抢地,磕得额头鲜血直流,泣不成声:“老天爷啊!活到今天,我……我才算是看见了青天!”
哭声与欢呼声交织,汇成一片感天动地的海洋。
林昭立于高台中心,缓缓举起手,喧嚣的人群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我林昭,今日站在这里,并非要做什么千古一帝。我要做的,只是让这片土地上以后的孩子出生时,不必再仰头问他们的爹娘——咱们今天,能不能吃饱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万千张或激动,或茫然,或期盼的脸庞,继续宣布道:“为此,三大新政,即刻施行!”
“其一,于全国推行‘网格户籍制’,以五十户为一基层单位,设‘民正’一职,由民众自选,负责上传下达,调解邻里,确保政令畅通,民情无阻!”
“其二,于各郡县建立‘惠民仓’体系,丰年由官府出资加价收粮,遇荒年则开仓平价赈济,务必使天下再无饿殍!”
“其三,凡在此次流亡或抗暴中,为新朝奔走呼号、流血牺牲者,无论生死,皆追授‘开国功民’身份,其子女后代,免除十年赋税!”
三道政令,如三道春雷,炸响在华熙元年的第一天。
每一条,都精准地切中了旧疾沉疴,给予了天下百姓最实在的希望。
大典结束,夜幕降临。
政事堂内,灯火通明。
新朝的核心团队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未曾消散的激动。
林昭当众宣布了第一批人事任命。
“苏晚晴,任政事堂首辅,总揽民政,为我分忧。”
“楚月,任骠骑大将军,统辖边防及全国义军,护我山河。”
“柳如是,任舆情司卿,掌管天下信息通达,保我耳目。”
“韩烈,任御林军大都统,卫我京畿,安我心腹。”
任命一出,众人皆惊。
这几乎是将民、军、情、卫四大核心权力全部分了出去。
苏晚晴更是急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大权旁落,于你不利!”
林昭却朗声笑道:“你们还不信我能放下这权力?放心,我也给自己封了个头衔。”他环视着这些与自己生死与共的伙伴,一字一句地说道:“华熙王朝,人民执行官。”
夜宴未开,林昭独自一人登上了皇城的角楼。
晚风微凉,吹动着他玄色的衣袍。
从这里望去,京城万家灯火渐次点亮,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海,一如他梦中无数次描绘过的太平盛世模样。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柳如是悄然来到他身边,递上一壶温酒。
“天下已定,你还在愁什么?”
林昭接过酒壶,却没有喝。
他眺望着遥远的北方边境,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八十年前,我妹妹小棠,如果能生在今天,或许就不会因为一口吃的,活活饿死在逃荒的路上。”
风卷起角楼的灯笼,光影摇曳,映得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所以……”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对柳如是说,又仿佛在对这天地宣告,“这江山,不能姓林,也不能姓李。它只能有一个姓——”
他顿住了,目光深邃如海。
“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城楼之下,最后一道登基礼炮轰然响起,炮声撼天动地,余音久久不绝,仿佛在为一个崭新的时代,献上最隆重的喝彩。
炮声的余韵渐渐消散在夜色里,整个皇城都沉浸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期待之中。
文武百官、内廷侍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昭身上。
按照千年来的规矩,此刻,新皇将移驾乾清宫,正式入主这座权力的心脏,成为天下的主人。
通往乾清宫的御道被宫灯照得亮如白昼,那座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宫殿,正敞开着它威严的大门,静静等待着新主人的驾临。
然而,林昭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没有投向那张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龙椅,而是缓缓扫过眼前这片宏伟壮丽、层层叠叠的宫殿群。
他看到的不是荣耀与威严,而是一道道高耸的宫墙,一重重隔绝内外的殿门。
他看到的是一座华美的牢笼,它将君王与万民彻底割裂,让庙堂之上再也听不见江湖之远最真实的哭声。
苏晚晴、楚月等人敏锐地察觉到,林昭的眼神变了。
那不是一个即将入住新居的君主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一种带着审视与决绝的冰冷。
庆典的喜悦气氛在这一刻悄然凝固,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终于,在万众瞩目的寂静中,林昭缓缓转过身,背对了那座辉煌的乾清宫。
他面对着他最信任的伙伴们,面对着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抬起了手。
他没有指向那至尊之位,而是指向了这片宏伟的、代表着旧时代权力巅峰的建筑本身。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清晰、冷静,却蕴含着一股足以颠覆所有人想象的雷霆之力,下达了他作为“人民执行官”的第一个,也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