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死寂。
京城里最有经验的老船工和农夫,都从这诡异的寂静中嗅到了一丝不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风的喉咙,将天地间所有的声响都按入了水中。
下一刻,天幕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
豆大的雨点,不,是冰雹般的雨水,没有丝毫前奏,轰然砸落!
仿佛九天银河决堤,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要将这座刚刚从旧时代废墟上建立起来的新朝都城,重新冲刷回一片混沌。
皇宫,文渊阁。
这里是新朝的藏书之所,更深处,是一间用三重铜门加固的密室,名为“国本库”。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存放着两样东西:前帝林昭亲笔签名的《禅让策》,以及一本封面磨损的旧课本——《社区工作者基础守则》。
它们是新旧交替的法理之源,是整个大明王朝合法性的基石。
“不好了!不好了!首辅大人!地龙翻身了!藏书阁走水了!”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声音凄厉地冲进政事堂。
“是渗水,不是走水!”苏晚晴一身素色官服,早已立在廊下,声音冷静得像窗外的冰雨,“慌什么?传我命令,工部水利司官员一刻钟内带所有抽水龙前来,禁军封锁文渊阁,任何人不得靠近!”
当苏晚晴亲身赶到现场时,心头猛地一沉。
文渊阁地基处的青石板,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浑浊的泥水。
积水已经没过脚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漫向那道象征着国本的青铜巨门。
“快!堵住渗水点!所有抽水龙全力排水!”苏晚晴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口本应冰冷死寂的“国本库”青铜匣,竟在浑浊的水面倒影中,微微亮了起来。
一道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纹,从紧闭的门缝中溢出,如呼吸般明灭。
光芒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竟汇聚成一行清晰的古篆小字:
“当继任者面临信仰动摇,可启碑底之钥。”
苏晚晴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然想起林昭离京前,在一次小酌中看似随口的闲聊:“系统已经封存在西北那块碑里了,钥匙?钥匙就是人心。只有真正遇到过不去的坎,打心底里需要它的时候,它才会开门。”
信仰动摇……碑底之钥……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剧变,对着身边的亲卫厉声道:“八百里加急!密报陛下!快马奔赴西北宣化,不得有误!”
同一时刻,黎明议事厅。
新帝林小棠端坐于御座之上,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与其年龄不符的沉凝。
殿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进行到白热化。
“陛下!祭孔大典,乃尊师重道之国礼,传承千年,怎能因噎废食?此非信神,而是敬畏先贤,不可废!”说话的是前朝留任的礼部老尚书,声泪俱下。
“李尚书此言差矣!”一名通过新政考核提拔上来的年轻御史立刻反驳,“我朝以‘理性’立国,兄……前帝曾言,任何人都不应被神化。一旦恢复祭孔,地方士族必将借‘先贤’之名,行‘神化’之实,将孔圣人塑造成新的神只,用三纲五常的旧枷锁,重新套在百姓脖子上!这与玄冥会的教义有何区别?”
争论不休,愈演愈烈。
老臣们认为这是动摇国本,新锐官员则视之为复辟的先兆。
林小棠沉默地听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知道,这不仅是一场礼仪之争,更是新旧思想的第一次正面碰撞,是决定大明未来走向的关键一战。
就在此时,一名浑身湿透的信使冲入大殿,高举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密报:“西北急报!苏首辅密奏!”
林小棠展开密报,只看了一眼,原本紧绷的脸庞忽然松弛下来,
她缓缓站起身,清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争吵:“诸卿,不必再争了。”
她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朕,即刻启程,去一趟西北。”
满朝哗然!国事未决,新帝竟要离京?
“陛下,万万不可啊!”老尚书跪地哭求。
林小棠没有理会,只是留下了一句足以载入史册的话:
“若为君者,连什么是真正的‘神’,什么是百姓心中的‘信’都分不清,还谈什么治国安邦?”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走下御座,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脱下身上繁复的龙袍,换上一身干练的骑装,轻车简从,消失在滂沱的雨幕之中。
三日后,西北,黎明第一师范学院。
村塾里,林昭正耐心地教一群眼巴巴的孩童识字。
他指着黑板上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字,笑着说:“这个字,一撇一捺,简单吧?但要写好它,撑起它,一辈子都不容易。”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了门口那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妹妹来了。
他没有问为何而来,只是起身,默默倒了一碗热腾腾的粗茶,递了过去。
林小棠一口饮尽,暖意驱散了连日奔波的寒气。
她将苏晚晴的密报递给兄长,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哥,你说过,只有真正需要它的人,才能打开那座碑?”
林昭接过密报扫了一眼,点了点头,目光温和而坚定:“我说的‘需要’,不是靠血缘,也不是靠权力。是靠选择。”
他看着妹妹的眼睛,认真道:“当你面临两难,是选择讨好那些能让你位置更稳的权贵,还是选择得罪他们,也要守住那条不让百姓再跪下去的底线——当你做出后一个选择时,那块碑,才会回应你。”
夜幕降临,雨后的星空格外清朗。
林昭带着林小棠,登上了学院后山,来到那座巨大的花岗岩校碑前。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底座那个不起眼的凹槽,那里,曾安放着一枚象征“信念徽章”的铜牌。
“闭上眼,用心去感受。”林昭轻声道。
林小棠依言,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石碑上。
她摒弃杂念,脑海中只剩下朝堂上那场激烈的争论,和自己最终的选择。
刹那间,整座石碑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
石碑内部,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化作一个巨大的三维影像屏幕,无数画面如流光般闪过。
那是桃花村的村民们,第一次用网格图划分田地,脸上洋溢着陌生的喜悦。
那是在战火纷飞的越州城,第一批女子学堂开课,女孩们用颤抖的手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个双腿残疾的孩,童坐在特制的轮椅上,用粉笔在小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出:“我,是,人。”
那是“影子”组织的刺客在法庭上被公开审判,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程序正义”。
那是墨无尘的信徒们,亲手焚烧掉蛊惑人心的经文,抱头痛哭。
三十年来,每一次关键的选择,每一次政策的推行,每一次民心的跃升……所有被系统记录下的瞬间,此刻都化作最真实的影像,在林小棠的意识中奔腾流淌。
她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遍兄长那波澜壮阔又步步惊心的改革之路。
她在碑前跪坐下来,整整一夜。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照亮校碑上“黎明第一师范学院”七个大字时,林小棠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目光,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代表着至高皇权的传国玉玺,高高举起,对着石碑,也对着这片刚刚苏醒的大地,立下誓言:
“我,大明新帝林小棠,在此立誓——凡欲借‘传统’‘先贤’‘礼法’之名,行压迫、愚民、神化之实者,皆为国敌!朕,必伐之!”
话音落下的瞬间,石碑上的金光骤然收敛于一点,一枚古朴的铜牌,竟从底座的凹槽中“咔哒”一声,自动弹了出来。
林小棠伸手接住。
铜牌温润,背面不知何时,已烙印上一行崭新的小字:
“传承成功。”
返京途中,林小棠没有片刻停歇,当即口述一道诏令,命随行文书起草。
《禁伪托令》——诏令明文,严禁任何祭祀、典礼、学说冠以“天意”“神授”“圣谕”之名,将其与世俗政务彻底剥离。
同时,宣布每年秋分,设为“理性日”,全国各地官方须举办格物、算学、地理等科学展演,以彰显人智之光。
消息以燎原之势传回京城,那些曾言之凿凿、主张恢复旧礼的老臣们,一夜之间,尽皆闭门谢客,再不敢提“祭孔”二字。
而远在西北乡间的林昭,正站在晨雾缭绕的学堂前,看着孩子们在操场上追逐嬉戏。
他回头对身旁那个名叫林小翠的战争孤儿笑道:
“你看,现在真好,连石头都学会自己讲道理了。”
不远处的山道上,一抹不起眼的黑影悄然收回了望向村塾的目光。
他是一名暗探,奉命监视前帝动向。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尚未拆开的密信,那是来自京城的新指令。
他犹豫片刻,最终将信连同信封,一起撕得粉碎,任由碎片被清晨的山风吹散。
他的任务,已经没有意义了。
春耕时节,万物复苏。
新政的种子,正在帝国的每一寸土地上顽强发芽。
按照《新农法》的规定,各地的网格员需要深入田间地头,勘察地力,指导春耕。
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少女的林小翠,作为豫州边境一个偏远村落的网格长,正带着几个年轻的农技员,挨家挨户地巡查。
村子很穷,但百姓们的精神头却很足。
只是,当他们走到村东头那片最肥沃的土地时,却发现所有村民都停下了手中的农活,围着一口早已废弃多年的古井,一个个面色凝重,对着井口指指点点,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泥土芬芳与陈年腐朽的古怪气息。
林小翠皱了皱眉,她感到脚下的土地,似乎与别处有些不同。
这里的泥土,仿佛在最深处,埋藏着某种截然不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