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的保安制服,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杯,正悠闲地享受着清晨的阳光。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带着一种独特的、与世无争的韵律。
来人正是妮大爷。
在学校这个小小的王国里,如果说校长是君王,老师是臣子,那像妮大爷和张大爷这样的老保安,便是见证了王朝更迭、看惯了人来人往的“史官”。
妮大爷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学校里的人情世故、明流暗涌,怕是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
陈潇心中迅速盘算,一个清晰的计划框架瞬间形成。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既能接触到张大爷,又不会引起神秘人警觉的“中间人”。而眼前这位看似平凡无奇的妮大爷,无疑是最佳人选。
陈潇快步迎了上去,在他面前站定,平静地开口:“妮大爷,早上好啊。我向您打听点事。”
妮大爷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如同一潭深水被投入一颗石子,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他上下打量了陈潇一番,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哟,原来是你小子啊。大周末的不在家补觉,跑到学校里来个什么名堂?”
陈潇也不掩饰,他知道,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拐弯抹角都是徒劳。他干脆开门见山:“我想向您打听个人,南门的门卫,张福国,张大爷。”
“哦?”妮大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个老实巴交的张老头,他怎么了?你打听他做什么?”
“我想知道,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和他接触?”陈潇的语气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妮大爷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不远处的石桌旁,弯腰从石凳下拿出了一副象棋。
棋盘是石制的,历经风雨,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棋子却是上好的木质,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显然有些年头了,也承载了无数个闲暇的午后。
他将棋子一一摆好,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然后,他看向陈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陪我杀一盘。
赢了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赢不了,你就另想他法。”
这不是请求,而是一场考验。
陈潇看着老人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知道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坦然坐下。
他的棋艺是奶奶亲手教的,奶奶在当地是出了名的高手,棋风险峻,鬼神莫测。
而自从陈潇学会下棋以来,凭借着超凡的计算和逻辑能力,奶奶就没有赢过他一局。
对于自己的棋技,陈潇有着绝对的自信。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棋局开始。
陈潇执红,先行。他毫不犹豫地摆出了当头炮的架势,攻势凌厉,大开大合,一如他本人的行事风格——喜欢主动出击,以雷霆之势摧毁对手的防线。
他相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将不堪一击。
然而,妮大爷的应对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老人不急不躁,只是飞象、跳马,稳稳地布起防守阵型。
他的棋子看似散乱,却暗藏玄机,彼此呼应,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陈潇的每一次进攻,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他的双车、马、炮,如同潮水般涌向对方的阵营,却总被妮大爷用看似闲庭信步的一两颗棋子,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防守并非一味地退守,而是在化解他攻势的同时,不动声色地侵蚀着他的阵地。
几颗看似不起眼的棋子,已经像钉子一样,楔入了他的腹地,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陈潇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犀利攻伐,在妮大爷面前,竟然处处受制。对方的棋盘,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无论他从哪个方向突破,最终都会被卷入更深的困境。
他引以为傲的计算能力,在对方那种“无招胜有招”的境界面前,显得如此稚嫩。
“将军!”
妮大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如暮鼓晨钟,在陈潇耳边轰然炸响。
一枚小小的“卒”,已经悄然越过了楚河汉界,与他的“炮”遥相呼应,直逼他的“帅”府。
而他的“帅”,被自己的棋子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满盘皆输。
陈潇平静地看着棋盘,没有说话。他输了,毫无还手之力。
他甚至想不通,自己是在哪一步,陷入了对方的圈套。
对方的每一步棋都平淡无奇,但串联起来,却构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你的棋,是谁教的?”妮大爷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缓缓开口。
陈潇开口道:“我奶奶。”
“你奶奶的棋,走的是险,是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妮大爷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惋惜。
“你得了她的形,却没得到她的神。你的棋路,攻伐太过犀利,招招致命,不留任何余地。对付一般人,这种打法确实是无往不利。但遇到真正的高手,这种看似强大的攻势,反而会让自己露出更多的破绽。”
攻伐太过犀利……不留余地……
这哪里是在说下棋,这分明是在点拨自己!
陈潇一直以来处理问题的方式,不正是如此吗?
直接、强硬、不留后路。
对付王凯俊这样的人或许有效。
但面对那个神秘莫测的血蜘蛛,自己的这套打法,是不是也显得太过稚嫩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真正的敬畏。
这个人,绝不简单。他深藏不露,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妮大爷,我受教了。”陈潇站起身,平静地说道,“我叫陈潇。今天的事,多谢指点。既然我输了,就不打扰您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陈潇报上自己的名字,他准备离开,去寻找新的方法。
“等等!”
就在陈潇转身之际,妮大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
“你叫陈潇?”老人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精光四射,仿佛能洞穿一切,“你和陈云,是什么关系?”
陈潇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妮大爷竟然知道自己的表哥!那个在家族中如神只一般存在的名字,怎么会从一个学校保安的口中说出?
陈潇缓缓转过身,看着妮大爷,平静地说道:“他是我表哥。”
听到这个答案,妮大爷沉默了。
他端起桌上那个搪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潇,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坐下吧。”妮大爷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温和而郑重,“孩子,你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陈潇重新坐下,打量着眼前的大爷。
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大爷,绝对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深藏不露。
他与陈家,必然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渊源。
“张福国这个人,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可怜人。”妮大爷缓缓说道,“他老伴常年卧病在床,需要钱买药。他儿子不争气,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他之所以被收买,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那个找他的人,很谨慎,每次都是戴着帽子和口罩,张福国也没看清他的长相。只知道,那人说话的口音,不像我们本地人。”
妮大爷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娓娓道来。
陈潇静静地听着,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原来,神秘人利用的,是张大爷心中最柔软的软肋——亲情。
“谢谢您,妮大爷。”陈潇站起身,对妮大爷深深鞠了一躬。
“去吧,有空多来坐坐,陪陪大爷我下下棋。”妮大爷挥了挥手,“记住我跟你说的,有时候,退一步,不是认输,是为了更好地进攻。”
陈潇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门卫室。
看着陈潇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晨光中,妮大爷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老人的眼球浑浊,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复杂而欣慰的光芒,他轻轻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感慨道:
“老陈家……又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