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雪中的拒绝之后,周诗诗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种变化,并非惊天动地的宣告,而是一种无声的、系统性的撤离。
她不再是那个会笑着挽住橙小澄手臂,分享所有秘密的闺蜜,她变成了一座沉默的、散发着寒气的冰山,一座正在缓慢漂离橙小澄世界的冰山。
“诗诗,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我发现了新开的窗口,糖醋里脊超好吃!”橙小澄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跑到周诗诗的座位前,试图用最熟悉的方式,敲开那扇似乎已经关上的门。
周诗诗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翻着一本书,书页在她指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的声音里没有些许波澜,仿佛是从一个遥远、冰封的湖面传来:“不了,你们去吧,我没胃口。”
那声音,平静得可怕。
它不是拒绝,而是一种更彻底的抹除——抹除了“我们”这个概念,将橙小澄划归到了“你们”的行列。
这是一种语言上的切割术,精准而残忍。
“那……下午的体育课,我们一起打羽毛球?”橙小澄没有放弃,她固执地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就像天气总会放晴。
“不想动。”
这一次,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吝于给予。
那两个字,像两块小小的、坚硬的冰块,砸在橙小澄的心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橙小澄用尽了各种理由,试图重新点燃她们之间曾经的热情,但每一次,她得到的都是周诗诗那堵密不透风的、冷漠的墙。
她的态度冷淡得像一块冰,让橙小澄所有热情的话语都在触碰到她的瞬间,凝结成霜,然后无声地碎裂。
橙小澄感觉她越来越陌生,仿佛她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毛玻璃,她能模糊地看到对方的轮廓,却再也感受不到真实的温度。
她有些失落,有些困惑,但天性乐观的她,最终还是将这一切归结为女孩最近太累了,或者身体不舒服。
她没有再多想,只是决定给朋友多一点空间,她相信,等春天来了,冰雪总会融化的。
她从未想过,有些冰,是源自内心的永冻层。
而她与陈潇之间,却像被冬日暖阳照耀的冰面,正在一点点地融化,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默契。
他们依旧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那条走过无数遍的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变得风景无限。
陈潇会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沉重的书包,会在她口渴时递上一瓶温水,会在她抱怨数学题太难时,用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清晰的解题思路,他的逻辑像一条清晰的河流,引导她走出迷雾。
他话依旧不多,但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无声的关怀。
橙小澄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潇正在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向她的世界靠近。
他像一只曾经受过伤的、警惕的流浪猫,正在试探着,用它的头,轻轻蹭她的手心,既渴望那份温暖,又随时准备在危险来临时缩回自己的硬壳。
她享受着这种缓慢而坚定的靠近,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期待。
她觉得,只要自己再耐心一点,再温柔一点,总有一天,能完全走进他那座孤岛,成为岛上唯一的居民。
她不知道,那座孤岛之下,隐藏着怎样的火山与暗流。
直到星期五的晚上,下自习后,这份平静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打破了。
在校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靠在墙边,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他此刻不安的内心。
是王大锤。
“大锤!”橙小澄惊喜地喊了一声。
在她看来,王大锤的出现,意味着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意味着一切都将走向正轨。
王大锤闻声抬起头,看到是他们,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疲惫与挣扎。
“你怎么来了?”陈潇走上前,平静地问道。
他原本以为,王大锤是来给自己答案的,关于那两条路的选择。
“我……我路过,顺便等个人。”王大锤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陈潇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等谁啊?”橙小澄好奇地追问。
王大锤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底的名字:“等……等周诗诗,她今天值日,我想送她回家。”
陈潇的心沉了一下。
他明白了,王大锤还没有忘记那个女孩,他所有的犹豫和挣扎,或许都与她有关。
那个关于未来的选择,在他心里,可能还没有那个女孩重要。
他理解这种感受,因为他也正被同样的情感所牵引。
三人简单地聊了几句,气氛有些尴尬。
很快,周诗诗和另外几个值日的同学一起走了出来。
她低着头,神情淡漠,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王大锤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在了她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紧张,像一只等待主人归家的大型犬。
“那我们先走了。”陈潇拉着橙小澄,主动结束了这场相遇。
他不想让橙小澄感受到这其中的复杂,也想给王大锤留出一点空间。
告别了他们,陈潇送橙小澄回家。
自从上次李老师送他回家,见过奶奶之后,李老师便再也没提过送他的事,或许是怕打扰到他,或许是觉得他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那种刻意的关怀。
而另一边,王大锤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看着周诗诗和同学告别,独自一人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迎上去,可当女孩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长,清晰地映入他眼帘时,他所有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
他想起了自己油腻的烧烤店工作服,想起了自己那双泡得发白、带着烟熏味的手,想起了自己那被现实碾得粉碎的“烧烤帝国”梦想。
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狼狈,如此的配不上眼前这个干净、美好的女孩。
他慌张地低下头,像一只受惊的野兔,悄悄地躲在一旁的树影里。
他就这样,默默地跟在女孩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是一个无声的、孤独的守护,一场只有他一个人的、盛大的暗恋仪式。
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他走过之后,重新将他吞没在黑暗里。
他看着前方那个小小的、却无比坚定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喜欢她,所以他想靠近她,想为她遮风挡雨,想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可他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卑微。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路边一盏昏黄的路灯,只能远远地照亮她一小段路,却永远无法走进她那明亮温暖的世界。
他甚至不敢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怕自己的影子,会玷污了她脚下的路。
他看到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然后又继续往前走。
她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里都像一幅画,美得让他心碎。
他多希望,此刻走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
可他也知道,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终于,女孩走到了她家楼下,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楼道门。
一束温暖的灯光从门里透出来,将她的身影包裹。
王大锤停下了脚步,站在远处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扇门关上,看着那束光消失。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旅人,而那扇门后的温暖,是他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彼岸。
他抬起头,看着那扇漆黑的窗户,仿佛能看到女孩在里面卸下一天的疲惫,过着属于她的、与他无关的生活。
他的心里,充满了无尽的酸楚与失落,却又夹杂着些许病态的、只要能看到她就好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像一种慢性毒药,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夜色更深了,王大锤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雪侵蚀的雕像,久久没有离去。
他知道,从今往后,这样的守望,或许会成为他回忆的一部分。
这是他喜欢女孩的方式,也是他惩罚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