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呆愣在原地的男孩,刘奶奶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仿佛要将一生的重量都倾注于此。
“陈潇啊,其实在她的心里,你就是她的光。”刘奶奶重复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陈潇从沉思中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老人。
“刘奶奶,其实我不是任何人的光,我只是我自己而已。”陈潇平静地对刘奶奶说,这是一种清醒的自我认知,也是一种谦逊。
“光,有时也会灼伤人,会制造出更深的阴影。我……或许只是恰好站在了阴影的边缘。”
“唉!”老人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欣慰。
“不管怎么说,你的出现都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小燕子啊!我还真得谢谢你,陈潇。”
老人转过头,轻轻地对着男孩鞠了一躬。
“刘奶奶,您不必这么客气。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刘星雨和我的关系也还没到您想的那样。”陈潇连忙扶住她。
刘奶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狡黠与洞察。
“陈潇,你知道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小燕子因为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而高兴。你知道吗,她是第一次在我面前主动说起其他同学,还是笑着和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啊!”
听了老人的话,陈潇有些动容。
原来,自己在女孩心里的位置,真的如此重要。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刘奶奶,我和刘星雨是好朋友,我也很高兴能帮助她。”
刘奶奶神情复杂地看着男孩,“陈潇啊,我希望你能帮帮小燕子。刘奶奶求你了。”
老人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小燕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老人愧疚地低下了头。
“刘奶奶,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陈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看得出来,刘奶奶的心里,埋藏着一个沉重而痛苦的秘密。
“唉!”老人又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陈潇。
从她的眼神里,陈潇看到了满满的无助与忏悔。
盯着陈潇看了一会儿,老人才下定了决心,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说:“陈潇,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关于笼中鸟的故事。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陈潇立刻打起精神,认真地听着。
“很久以前,在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庄里,一个女孩降生了,她的家庭,贫穷得像一张被揉皱的草纸。她的母亲,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女人,将‘重男轻女’的偏见当作了唯一的真理,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不待见她。她的出生,不是家庭的喜悦,而是一笔新增的账单。”
“童年的记忆,对她而言,并非田野间的追逐与欢笑,而是无尽的躲藏与忍受。村里小朋友的打骂,她从不反抗,因为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乖巧,不给妈妈惹麻烦,就能换来些许爱意。可她的忍让,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欺凌。她像一棵生长在墙角的小草,习惯了被踩踏,习惯了在阴影里生存。”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化作了笔尖的力量。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就能挣脱命运的枷锁,就能让母亲为她骄傲。她从乡镇学校考进了城里的初中,成绩一路攀升,从班级前十,到班级第三,最终,她像一颗倔强的星星,稳稳地挂在了班级第一的位置。那张成绩单,是她对抗世界的唯一武器,也是她向母亲证明自己价值的唯一途径。”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女孩以为人生终于要对她展露笑颜。然而,命运却以最残忍的方式,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一天,一通电话,让她整个世界瞬间崩塌——她的父母出了车祸。”
“那时,她的父母正准备去赶集,路过一个路口时,一辆因通宵驾驶而恍惚的货车,撞了过来。父亲当场死亡,母亲也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都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肇事司机家里也有一个残疾的孩子,那笔赔偿金,冰冷而沉重。女孩和奶奶从此相依为命,那场车祸,也成了她一生无法愈合的心病。她时常在夜里看着星空,感觉整个宇宙的星星都在为她流泪。”
“后来,在奶奶的安抚下,她回到了学校。但‘没爹的孩子被人欺’,这句古老的诅咒,在她身上应验了。同学们的欺凌变本加厉,村里的孩子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奶奶心疼孙女,这份心疼,最终异化成了一种绝望的保护。她告诉女孩,把自己藏起来,不要说话,不要引人注目,变成一个透明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也就不会有人来伤害你。她教她如何让声音变轻,如何让存在感变淡,如何成为自己生活中的一个回声。”
“从那以后,女孩就亲手为自己建造了一座无形的囚笼。她变得越来越孤僻,虽然外界的伤害少了,但她的内心,却开始长出荒草。她越来越自卑,心理问题愈发严重。她害怕与人交流,每一次开口,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艰苦的战斗,全身都会不受控制地发抖。”
“后来,女孩不负众望地考上了高中,逃离了那些欺凌者。在高中,她依然独来独往,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直到后来,女孩遇到了一个男孩。”
“男孩是一个转校生,优秀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因为一场在楼道里的相撞,他和她有了交集。男孩开始在学校里照顾她,看望她生病的奶奶,陪她回家。男孩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阳光,强行穿透了她紧闭的窗帘,一点点地,走进了她的生活。”
“女孩也一点点的发生改变。她开始露出了笑容,一回到家就和奶奶说起男孩。奶奶看得出来,女孩心里很快乐。从那以后,女孩的笑容多了,她和男孩也成了好朋友。”
故事讲完了。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灯光在无声地流淌。
窗外,星辰寂寥;窗内,两颗心被同一个沉重的过往所击中。
“陈潇啊,我的故事讲完了。”刘奶奶红着眼睛,声音沙哑地对陈潇说。
陈潇平静地沉默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在消化一段跨越了十几年的痛苦。
他终于明白,刘星雨的自卑与孤僻,并非天生,而是一种后天习得的、为了生存而形成的“保护色”。
只是这颜色,太过沉重,压得她无法呼吸。
一滴,两滴,滚烫的泪,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了无声的叹息。
不知是他的,还是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