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充满恶意的地震,冲击着陈潇的耳膜。
闪烁的霓虹灯光,则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将他内心的怒火与焦虑,牢牢地钉在这片声色的耻辱柱上。
他看着趴在桌上,毫无防备的小芳老师,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杀意,与他此刻无能为力的现实,形成了尖锐而痛苦的对比。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酒精和劣质香水的空气,让他几欲作呕。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上前,用一种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芳老师,我们回家了。”
然而,他的手刚一触碰到她的身体,小芳老师就像一只在睡梦中被惊扰的猫,猛地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充满原始恐惧的尖叫。
“啊——!”
这声尖叫,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划破了酒吧的喧嚣,引得周围所有的人都侧目而视。
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些许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烧红的针,齐刷刷地刺向陈潇。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赤裸的尴尬。
他,陈潇,那个总是冷静自持、掌控一切的陈潇,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入了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徒,暴露在所有人的审判之下。
“别怕,是我。”
他压低声音,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穿透她的恐惧,让她看清自己。
小芳老师那双因醉酒而迷离的眼睛,在空中茫然地转了几圈,像两只找不到方向的蝴蝶。
最终,她的视线缓缓聚焦,定格在了陈潇那张写满了焦急与担忧的脸上。
她看清了。
那股尖锐的恐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依赖。
她眼中的惊慌散去,化作了委屈的、水汽氤氲的柔软,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陈潇……”她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船,乖巧地、顺从地,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怀里。
陈潇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伸出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
他不再理会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那些目光在此刻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半扶半抱着她,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快步走出了这片让他感到窒息的声色场。
他打了辆车,报出小芳老师家的地址。
在出租车里,狭小的空间让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小芳老师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间带着浓郁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自己的淡淡馨香。
她似乎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路灯下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像两把脆弱的羽扇。
陈潇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街景,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那个神秘人的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
“看好你的小女朋友”,这句赤裸裸的威胁,让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后怕。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他的目的,更不知道他下一次会从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冒出来,用他身边的人来作为攻击的筹码。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芳老师,心中涌起更深的愧疚。
是她,无辜的她,替自己承受了这次警告。
她成了这场无声战争中,第一个被波及的牺牲品。
到了她家楼下,陈潇付了钱,再次将她扶起。
她的家,和他想象中一样,干净、整洁,充满了属于一个成熟女性的精致与品味,却也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清的孤寂。像一个布置精美的舞台,却没有观众。
他费力地将她扶到卧室,轻轻地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他帮她脱掉高跟鞋,拉过被子,正准备转身离开,床上的人却忽然动了一下。
“水……水……”她闭着眼睛,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
陈潇只好去客厅倒了一杯温水,回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头,一点一点地喂她喝下。
她的嘴唇温热而柔软,触碰到杯沿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他以为她可以安稳地睡去了。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呓语,而是一段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发自内心的独白。
“陈潇……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陈潇的心上。
“当……当听到你和橙小澄谈恋爱的时候……我心里……就空了一块……”
“不是……不是怪她……她很好……真的……像个小太阳……那么亮……那么暖……”
“我为你高兴……真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难过呢……”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变得闷闷的,充满了压抑的委屈。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早就……早就把你当成我世界里……最最最好的朋友了……”
“我以为……我们是平等的……是那种可以分享所有秘密的朋友……可是……我忘了……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们之间……有条线……”
“我守着那条线……守得好好的……我告诉自己,不能越界……不能给你困扰……”
“可是……当你告诉我你谈恋爱了……那条线……好像……一下子就断了……我才发现……原来我那么依赖你……依赖到……你已经成了我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我好孤独啊,陈潇……”
“白天,我是小芳老师……要知性,要端庄,要成为所有学生的榜样……晚上,我还是小芳老师……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对着四面墙壁……”
“没有人知道……我其实也很害怕……害怕黑,害怕打雷,害怕生病了……连个打电话的人都没有……”
“我以为我习惯了……我以为我不需要……可是……当你出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也想……有个人可以让我依靠一下……”
陈潇站在床边,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也不能动。
他听着她那醉后的心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带着温柔笑容、仿佛无所不能的小芳老师,内心深处,竟然藏着如此深沉的孤独与脆弱。
她那平静端庄、知性优雅的外表,原来只是一层坚硬的、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
在那层外壳之下,是一颗渴望被理解、害怕被孤寂的、柔软的心。
他看着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感。
有愧疚,有心疼,更有一种深刻的、跨越了年龄与身份的共情。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版本的自己,同样用冷漠来伪装,同样在孤独中挣扎。
他缓缓地蹲下身,看着她那张泪痕斑斑的脸,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不是吗?”
这一夜,陈潇没有离开。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守护着这个向他敞开了所有脆弱的、孤独的灵魂。
窗外的夜,很深,很静。
而陈潇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成人世界的复杂与无奈,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重量。
这份责任,不仅仅是对橙小澄的爱,更是对一个孤独灵魂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