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像一场无声的、漫长的冬季,降临在了他们之间。
陈潇的刻意疏远,像一把冰冷的、锋利的刻刀,在他们曾经那片温暖而甜蜜的世界里,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触目惊心的裂痕。
他不再等她,不再看她,甚至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时,他的眼神,都像一片被冰封的、了无生机的湖面,不起些许波澜。
橙小澄像一只被突然遗弃在寒冬里的小猫,茫然,无助,又不知所措。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放着那个下午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却只得到一片混乱的、令人心碎的空白。她那双总是像盛满了星光的眼眸,渐渐地,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薄薄的雾气。
陈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每一次,当他看到她独自一人,抱着书本,在角落里发呆时;
每一次,当他看到她强撑着笑容,和朋友们说笑,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时,他的心,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然后,浸入冰冷的盐水之中。
他知道自己正在伤害她。
但他更清楚,那个躲在暗处的、未知的窥探者,像一条潜伏在深海的毒蛇,随时可能,露出它那致命的、冰冷的獠牙。
他现在表现出的每一分冷漠,都是在为她筑起一道高墙,一道可以将所有恶意都挡在外面的、冰冷的墙。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受到任何些许一毫的伤害。
这种煎熬,像一场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凌迟。
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
最后一节自习课,陈潇没有像往常一样,埋头于题海。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大半个教室,落在了橙小澄的身上。
她正低着头,看着一本摊开的书,但她的目光,却是空洞的。
一缕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她的发梢,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脆弱的、易碎的光晕里。
她看起来,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精美的瓷器,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陈潇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最优解”,都在她那副孤单的、令人心碎的模样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想再等了。
他不想再让她,承受哪怕一秒钟的,因为自己而带来的痛苦。
那个未知的威胁,像一个巨大的、笼罩着一切的迷雾。
他不知道迷雾的后面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出这片迷雾。
但他知道,他不能,因为害怕迷雾,而放弃了他唯一的光。
他站起身,在全班同学惊讶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对她,伸出了手。
橙小澄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抬起头。
当她看到他那只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和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眸时,她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了大颗大颗的、晶莹的泪珠。
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只是将自己的手,轻轻地,颤抖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当他的手,紧紧地、温暖地,握住她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漂泊了许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唯一的港湾。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无声地,哭了起来。
陈潇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她的身边,用他高大的身影,为她挡住了全世界的目光。
他伸出手,像以前那样,轻轻地、笨拙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却又无比郑重的道歉。
他们再次来到了那间废弃的音乐教室。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温柔地洒了进来,将整个房间,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橘红色。
橙小澄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她坐在那架被擦拭干净的钢琴旁,看着他,眼眶依旧红红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可爱的小兔子。
“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理我?”她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些许浓浓的鼻音和后怕。
陈潇的心,猛地一紧。他看着她那双充满了依赖和不安的眼眸,他知道,他必须给她一个解释。
一个,既能让她安心,又不会让她感到恐惧的解释。
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然后,他伸出手,将她的手,轻轻地,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在害怕。”
“害怕?”橙小澄愣住了。
“嗯。”陈潇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无比的真诚。
“我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害怕,一觉醒来,你就不在了,所以,我想……离你远一点,这样,如果梦醒了,我或许,就不会那么痛。”
这是一个谎言。
一个,他用尽了全部的温柔和心疼,为她编织的、最美丽的谎言。
橙小澄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了“脆弱”和“不安”的脸,她的心,瞬间,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无以复加。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她眼中那个无所不能、如同神明一般的少年,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恐惧。
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傻瓜!”她说,声音里,带着些许心疼的、责备的意味,“这不是梦。”
然后,她站起身,绕到钢琴的另一边,也坐了下来。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那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你听!”她说。
陈潇看着她,有些不解。
橙小澄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在琴键上,轻轻地,按下了几个音。
没有声音。
只有那沉闷的、带着木头摩擦声的“咚咚”声。
“它没有坏。”橙小澄抬起头,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亮得像两颗最璀璨的星辰,“它只是在等我们,一起,为它奏响旋律。”
她伸出手,对他,发出了邀请。
陈潇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充满了鼓励和爱意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心中那片因为恐惧和不安而结成的冰,正在一点一点地,迅速地融化。
他伸出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上。
然后,他引导着她的手指,在那些冰冷的、沉默的琴键上,开始,无声地,舞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他的独奏。
而是一场,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无声的二重奏。
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像两只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黑色的蝴蝶。
他们的动作,时而同步,时而交错,时而分离,时而又重新合拢。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默契与和谐。
他们没有在弹奏任何一首具体的曲子。
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最独特、最亲密的方式,进行着一场灵魂的对话。
他在告诉她,他的恐惧,他的不安,他的爱意。
她在告诉他,她的理解,她的陪伴,她的坚定。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终于,耗尽了它最后的光芒。
房间,彻底陷入了温柔的、被夜色包裹的黑暗之中。
黑暗中,他们依旧在无声地,弹奏着那首只属于他们的、永恒的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终于停下来时,陈潇感觉,自己那颗一直以来都充满了焦虑和不安的心,终于,找到了片刻的安宁。
他站起身,准备送她回家。
橙小澄也跟着站了起来。在她起身的瞬间,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钢琴琴盖上的某个东西。
“啪嗒”一声轻响,一个黑色的、小小的东西,从琴盖上,滑落了下来,掉在了地板上。
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
陈潇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瞬间僵硬。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那个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用塑料制成的……国际象棋的兵。
它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种冰冷的、不祥的光。
它不属于这里。
它不属于这个被时光遗忘的、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它像一个凭空出现的、充满了恶意的符号,一个来自迷雾深处的、无声的宣告。
陈潇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彻底冻结了。
他立刻蹲下身,捡起了那个黑色的兵。
他下意识地,看向橙小澄,发现她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兵的异常。
他迅速地、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兵,攥进了自己的手心。
然后,他站起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柔而平静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走吧!”他说。
橙小澄没有怀疑,点了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走出音乐教室的那一刻,陈潇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黑暗笼罩的房间。
然后,他轻轻地,拉上了门,将那个充满了甜蜜回忆,也充满了未知危险的世界,再次,封存了起来。
他握着口袋里那个冰冷的、坚硬的兵,像握着一颗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知道,那封匿名邮件,不是结束。
那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来自迷雾中的、看不见的对手,向他发出的,第一份战书。
他不是在解一道题。
他是在,被一道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