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的引擎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如同疲惫的心跳,穿梭在云层与尚未完全散去的稀薄死雾之间。
夏璃殇靠在冰冷的舷窗边,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那片不断向后掠去的大地上。
离开了北美支部核心区那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外界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黄色,仿佛整个星球都在死亡律者的威压下奄奄一息。
下方,曾经繁华的城市带如今只剩下一片片扭曲的钢筋骨架和焦黑的瓦砾,如同巨兽死后留下的狰狞骸骨。
蜿蜒的河流浑浊不堪,偶尔能看到河岸边堆积着难以辨认的废弃物和……一些不幸遇难者的残骸。
渺小的人类身影在废墟间艰难移动,试图从绝望中扒拉出一点点生存的希望。
这一切,都与她记忆中那个充满活力、哪怕面临崩坏也依旧顽强抵抗的世界截然不同。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她无法不去想夏瑞最后那解脱又愧疚的眼神,无法不去想死之律者那与自己同源却冰冷彻骨的面容。
“我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是夏璃殇,逐火之蛾的战士,曾经的人类。
但现在呢?
她的身体由创生权柄构筑,流淌着蕴含净化之力的沙尼亚特圣血,也是死之律者。
夏璃殇望着被他们押送的死之律者核心眼神复杂了许多。
她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脚下是创造的生机,头顶是毁灭的死亡,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一次力量的过度使用,都可能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要么被创生之力撑爆,要么被死亡权柄彻底同化,成为新的死之律者。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略显苍白却依旧属于人类的掌心。
触感是真实的,温度是温暖的。
但当她微微凝神,便能“看”到皮肤之下,那莹绿色的生命脉络与丝丝缕缕幽暗的死亡气息交织在一起的诡异景象。
这双手,曾经握着制式武器与崩坏兽战斗,后来握住了由圣血与创生权柄构筑的骑枪,而最后……险些被死亡的漆黑所吞噬。
“我还能回去吗?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答案几乎是否定的。
即使梅博士能找到方法稳定她的状态,她也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战士夏璃殇了。
至少在外人眼中,尤其是像亚瑟·克里斯蒂那样秉持极端理性主义的人看来,一个拥有律者力量的存在,其危险性恐怕不亚于崩坏本身。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孤独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夏璃殇感到有些疲惫。
她想起了几个模糊的笑容,想起了在训练场上与夏瑞、安洁、卢克他们挥洒汗水的日子。
那些简单而纯粹的时光,如今看来竟是如此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再也无法穿透的毛玻璃。
“感觉如何?”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夏璃殇微微一惊,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转过头,看到凯文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他穿着那身染尘的制服,脸上带着战斗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极地的冰川,冷静而深邃。
“还好……只是有点累。”
夏璃殇勉强笑了笑,不想过多暴露内心的想法。
在凯文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要表现得更加坚强。
凯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她混乱的核心。
过了几秒,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你的力量,很复杂。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类似,但又不完全一样的东西。”
他指的是【救世】的刻印。
夏璃殇能隐约感受到凯文体内那如同火山般浩瀚而冰冷的力量,与她体内生死交织的混乱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加纯粹的力量。
“没关系,好好掌握它的力量吧。”
“你这是是死之律者的力量吗?”
凯文问起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夏璃殇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一片被崩坏能侵蚀、呈现出诡异紫色的森林。
“不完全是。死之律者核心还在外界,我体内只是隐隐约约的有一些律者能量的残留。”
夏璃殇转头看向一旁面露担忧的凯文,露出了一个笑容。
“放心了,身为观测者这一方面的经验我可丰富多了。”
“好吧……”
虽然凯文依旧放不下心来,但是看夏璃殇那自信的样子,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那最后出现的那个身影呢?”
凯文问向另一个问题。
夏璃殇的面部变换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变化被凯文捕捉到了。
“唉…那是迦娜,行星级崩坏兽,另一个宇宙的崩坏造物。”
“行星级?”
凯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他原本以为末法级就是极限了,没有想到在上面还有行星级。
“不用担心了,她没有恶意。”
“可是……”
凯文刚想反驳,夏璃殇就打断了他的话。
“有点难解释,但也请相信我,迦娜所追求的从来只有琪亚娜。”
“虽然你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名字,相信我,未来你们会见面的。”
“说回刚才,她简单的记录我一点点力量给我分离了一下死之律者核心。”
她顿了顿,“她的目的也是借我的手找到琪亚娜。这与我们的目标并没有冲突。”
“而且梅博士对此应该会很在意。”
“未知,意味着变数。”
凯文言简意赅地评价,“可能是危险,也可能是……希望。”
希望。
这个词让夏璃殇心中微微一动。
她想起了自己对夏瑞说的那番话,关于人类文明的韧性,关于永不熄灭的火种。
那不仅仅是说给夏瑞听的,也是她内心深处始终坚守的信念,哪怕在她自身变得如此非人之后。
“凯文,”
她忽然问道,声音很轻。
“你会……害怕我吗?现在的我。”
凯文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她,没有任何闪烁或回避。
“我害怕的是崩坏,是终焉,是失去重要之人的未来。”
他的语气平淡却坚定。
“你的力量,是武器。武器的危险性,取决于使用者。”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对于不善言辞的他来说有些罕见。
“你选择了战斗,选择了回来。这就够了。”
简单的几句话,却像一股暖流,悄然驱散了一些夏璃殇心中的寒意。
凯文的信任,不同于梅博士基于理性的分析和考量,更像是一种基于共同战斗经历的、无需言说的默契和认可。
他看到了她的挣扎,看到了她的选择,并将她依旧视为可以托付背后的战友。
“谢谢。”
夏璃殇低声说,这一次,她的笑容真实了一些。
“没有想到我们的王子大人还挺会说话的~”
“我都有些害羞了……”
夏璃殇语气突然变得不那么正经,凯文脸色一变。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啧啧啧”
飞行器微微倾斜,开始降低高度。透过舷窗,已经可以看到远方地平线上,逐火之蛾总部那如同利剑般直插云霄的建筑轮廓。
在夕阳的余晖下,总部外围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和能量护盾闪烁着微弱的光,如同黑暗汪洋中一座孤独而坚定的灯塔。
那里有梅博士,有未完成的研究,有亟待制定的战略,有虎视眈眈的亚瑟的威胁,也有无数双或期待、或恐惧、或审视的眼睛在等待着她。
压力依旧巨大,前路依旧迷茫。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短暂的归途之中,与凯文这算不上安慰却足够坚定的交流,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无法回头,便只能前行。
无论未来是成为刺向崩坏的利刃,还是行走在深渊边缘的守望者,她都将以“夏璃殇”之名,背负着逝者的遗志与生者的期望,在这条遍布荆棘与未知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