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徐徐,天空仍旧有些阴沉。
坡脚前方五十米处,第一道阵地。一处半人多深的散兵坑中,鲁平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北面,那是建奴将会出现的方向,右手紧握着步枪。
这家伙什叫活门步枪,与官军用的鸟铳、鲁密铳、迅雷铳相比,铳管材质更优。铳子不但是一个整体,而且还是以铜铁制成,直接装填入铳膛。从装填铳子,到瞄准、发铳,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铳子威力巨大,在五十丈的距离上,可轻易射穿建奴摆牙喇所穿戴的三重甲——镶铁布面甲、锁子甲和纯布甲。至于射程,更是能打一里有余。
训练时,鲁平打出了每分钟13发的最快战斗射速,而且在百米距离上枪枪上靶、弹弹八环及以上。为此,潘老爷不但赏了他十两银子,还任命他担任第一小队队长,管一个小队共九个人,并且还给他发了一支六连子手枪——柯尔特m1873式陆军型单动式转轮手枪。如鲁平这样的小队长一共有四人,二队长卢强,三队长蒋二河,四队长牛大刚,而他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刚一开始,鲁平也搞不懂啥叫“分钟”。老爷上课时解释说,这是西夷的计时方法,差不多就是在心里均匀地默数60到70个数。后来在实弹射击训练时,他试过许多次,心里默默地数着数,数到六十的时候,他拢共打了八枪;后来他最多一次打了十三枪。
刚满二十岁的他,能文能武,昨日在建奴冲进杨河村,父亲为了保护母亲还有他,被建奴一刀砍掉了脑袋,娘亲不堪受辱投井自杀,大兄与建奴搏斗,最终寡不敌众,被建奴乱刀砍杀,大姊和小妹被建奴凌辱致死。而他也打晕了,最终被建奴生擒,日后将会成为某个建奴的包衣阿哈。
就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当做是个死人了,之所以还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报仇——杀建奴。
直到潘浒带着几个官军杀进村里,将那些凶神恶煞的建奴打得落花流水,将幸存的近百青壮男女救了出来。那个时候,他心里就生出一个念头,跟着这个手持犀利火器的神人一起去打建奴,为家人报仇雪恨。
于是,在招募自愿拿起武器抗御建奴的志愿者时,他几乎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只比蒋贵慢了半只脚。
每个人都领到了一杆据说铳子能打一里远的犀利火铳,此外还发了铁(钢)盔、镶贴棉甲、绊袄、武装带、子弹盒、绑腿、翻毛牛皮靴。
昨天,潘浒带着杨宽等人将数十名建奴几乎全歼的时候,他心里仅存的那点疑惑彻底消弭一空——跟着潘老爷,能报仇雪恨。
从那一刻起,他就自视为潘浒的家丁了。事实上,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其余三十九名义勇也都抱着这等想法。
当然,潘浒尚不知,他当下居然多出了四十个家丁。他此刻正在台地侧翼一处土丘后面,此处刚刚构筑好机枪阵地,他嘴里叼着一根烟,席地而坐,看着自称叫“铁牛”的大高个撅着腚,用铁锹加固工事。
铁牛其实是他的外号,他姓王,单名一个冲字,二十刚出头,子承父业,干的是车把式的活儿。这小子看起来憨头憨脑,身高马大,车把式的活儿也颇为出色,却上过几年私塾,认识不少字。
在侧翼构筑一个机枪工事,主要是因为他记得曾经看过老毛子拍的一部二战电影。电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一支仅有二十八人的苏联红军小部队抵抗一支武装到牙齿的纳粹军团。战到酣处时,摆在侧面的一挺配索科洛夫枪架的m1910式水冷重机枪,瞬间爆发出迅猛而致命的侧射火力。顷刻间,在东线战场曾一度横扫千军、日行千里的纳粹兵,被这机关枪砍瓜切菜一般弄死了许多,若非他们有坦克掩护,恐怕伤亡会更甚。
眼下不是东线战场,而是明末辽南,根本不用担心被坦克大炮贴脸怼。
“憨子!”潘浒张嘴就给王铁牛起了个新名儿。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唉”地应了声,还屁颠儿地凑到跟前,腆着脸地说:“老爷,啥事?”
招募的这几十个青壮,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谁起的头,总之,现在一见到潘浒就称呼他“老爷”。为此,潘浒私下询问过几名青壮,得到的答复,是他给大家伙发火铳发衣鞋还发粮发肉,大家伙给他当家丁确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潘浒说:“等下看着老子打枪,你要是学会了,就天天吃肉,还发银子。”
铁牛憨笑着说:“老爷,我一定用心学,学不会,就不给肉吃。”
张嘴闭口的都是吃,这货铁定是个吃货。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
“老爷,建奴来了!”王铁牛忽地一下站起身,向远方眺望。
潘浒说:“还远着呢,真是个憨子!”
他嘴上这般说,可神情却一点都不轻松。
通过望远镜,他看到的是,大队衣甲鲜明、杀气凛然的骑兵,大致数一下,得有数百人——甚至更多。事实上,就这几百人,他倒也不怵。却无法保证,这是全部,还只是大队建奴军队的前锋。
杨宽飞奔而来,到了跟前气喘吁吁的说:“先生,建奴大队到了,约莫两个牛录,约莫五百人。”
潘浒将望远镜递给杨宽,并且说道:“你也看看。”
杨宽接过望远镜,惊诧万分的反问:“这……先生,这是千里眼?”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打着充满惊喜的颤儿。
“你认识?”
潘浒眉头微蹙,双眼不经意的睨了眼杨宽,心里盘算着,他要是敢说他曾经在哪儿用过这玩意,是不是当即掏出勃朗宁给他一枪。
杨宽说:“此前见过弗朗机商人向毛大帅进献过类似事物,不过是单筒的,而且显得颇为笨重。”
潘浒神色平淡的说:“这个暂时归你使用,切莫弄丢了。”
“喏!”杨宽一脸如获至宝的惊喜。
就在杨宽匆匆回到第二道阵地时,建奴竟然远远地停了下来,而后纷纷下马,进食、饮水,喂马——总之,就是一副不急于发动进攻的模样。
蹲在工事后,老鬼见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低声骂:麻痹的,麻烦了!
一旁的老宁神色凝重,“这仗不好打!”
是啊,哪怕是拥有近代的后装步枪和手榴弹,已方兵员战斗力参差不齐,而建奴那边却是数百打老了仗的建奴悍卒。一旦真刀真枪的干起来,已方四十个未经战阵的菜鸟真是保不齐会被吓得尿裤子,继而哭爹喊娘撒腿就跑。
侧翼阵地上,潘浒在机枪旁边席地而坐,也察觉到了建奴的不同寻常,点上一颗大前门,将空空如也的纸质烟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地碾了一下,然后吩咐铁牛,让他去转告杨宽,严令各队严阵以待,没有命令不得开枪。
时间一分一秒的悄然流逝,相隔一里地,双方相峙,却又各安无事。
在阵地上,潘浒嘴里叼着烟,将轮式机枪再次固定一番,然后装上弹链。
铁牛拿着潘老爷发的六子连发的转轮手枪警戒着,时不时好奇地打量老爷正在摆弄的这个大家伙,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家伙绝对威力十足。
就在这时,一阵牛角号声从山坡下方传来,仿佛恶魔准备洗劫人间时发出的狂笑一般。
潘浒赶紧拿起新兑换的望远镜望过去,只见与山坡百丈的距离上,上百顶盔披甲的建奴悍卒排成了三排,最前面的建奴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斧,其后是手持强弓硬弩的弓兵,再后面建奴兵器却是五花八门。
又是一阵号角声响起,完成了集结的建奴悍卒开始向明军屯守的废堡徐徐推进。
只是上百人的兵力投入,这显然只是一次试探。设在侧翼的重机枪暂时用不上了。潘浒拎起八一式自动步枪,猫着腰飞快的向正在集结的义勇队跑过去。
完成集结后,临时充任义勇队指挥官的高顺吹响了口中的哨子:“滴滴滴……”
在李仁以及几名德械排老兵的带领下,四十名义勇排列成两排迈着步向前推进。
客串战场指挥官的高顺、李仁以及几名老兵大声高喊着诸如“齐步走”、“一二一”的口令,不时大声喊着“不要慌”、“勿要乱”、“保持队形”等口令来安慰和提示这些菜鸟。
在他们的身后是孙安带领的一班,十二名德械兵,肩扛着钢枪,神色淡漠,迈着有力的步伐徐徐前进。
杨宽等五人则拎着枪在侧翼形成散兵线,三三两两地向前走。
眼看着坡下不远处就是数十上百凶神恶煞的建奴,几十个青壮个个面色绷紧,身体四肢僵硬,但依旧是咬着牙,踏着步子,不疾不徐的下坡。
刚刚赶到的潘浒看着这些肩扛着斯普利菲尔德活门步枪的义勇们,禁不住有些恍惚:自己竟然在三百九十多年前的明末,不但弄出了一个德械排,还弄出了一个美械排。
事实上,若非是财力匮乏,他甚至都想将这队义勇同样也武装成一个德械排,然后再配上若干轻、重机枪和六零炮,那战斗力绝对能让潘老爷在这地界横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