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彦醒过来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碾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寸骨头都泛着酸软的钝痛。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
“醒了？”萧烬的声音响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想不想吃点什么？”
烦。好烦。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浓重的厌憎猛地窜起，烧得他心口发闷。闻彦抬起手，朝着那张碍眼的脸挥了过去。
“啪。”
一声轻响。力道确实不重，更像是手掌无力地拂过对方的脸颊，连红痕都没留下多少。
“闭嘴，”闻彦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好烦。”
萧烬慢慢转回头，看着榻上的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眸色却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他抬手，用指腹极轻地蹭了一下被闻彦指尖扫过的地方，那里其实连红痕都没有留下。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听不出喜怒，“我不吵你。”
“陛下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臣让人去准备。”
闻彦没有任何反应，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已经再度沉入了昏睡
萧烬站在那里，看着他拒绝沟通的姿态，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接受。
“陛下，”
“是我孟浪了。”
闻彦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依旧没有睁开。
“臣……要怎样做，才能让陛下消气？”萧烬问，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除此之外，他竟不知该如何打开这僵局。
闻彦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萧烬，他张了张嘴，因为虚弱，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
“萧烬，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你祈祷……有朝一日，不要落到孤手中。”
萧烬听着这诅咒般的话语，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是了，这才是闻彦，那个骨子里带着傲气、即便被逼到绝境也绝不真正驯服的王。恨他，总好过无视他。
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闻彦
“陛下想将我碎尸万段？”
“好。”
闻彦瞳孔微缩，似乎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萧烬俯身，双手撑在闻彦身侧的榻上，将他困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目光如铁，牢牢锁住他充满恨意的眼睛。
“那陛下就好好养着。”
“把身子养好，把精神养足。”
“臣等着。”
“等着看陛下，如何有朝一日……将臣碎尸万段。”
说完，他不再停留，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闻彦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闻彦看不懂也无力去懂的东西，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寝殿。
寝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闻彦一个人，闻彦可没忘记，萧烬那……浑身的腱子肉……
闻彦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自己搭在锦被外的手上。那手指纤细，肤色苍白，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连抬起扇萧烬一巴掌都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得想办法，让自己……至少，不能再是这般手无缚鸡之力。
次日，当萧烬下朝回来，踏入紫宸殿时，闻彦半靠在床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是一片漠然，宫人刚刚撤下早膳的食案，碗碟干净，看得出用了不少。
萧烬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他挥退宫人，走到榻边。
“陛下今日气色似乎好些了。”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仔细注视着闻彦
闻彦没看他，只是望着窗外透入的些许天光，声音平淡，甚至有些沙哑的虚弱：“嗯。”
萧烬心念微动，在榻边坐下：“药可用了？”
“用了。”闻彦答，依旧简短。
“御厨呈上的碧粳米粥和小菜，可还合口？”
“尚可。”
一问一答，闻彦的态度称不上好，但至少愿意开口，且没有明显的敌意。这已经让萧烬感到意外
他沉吟片刻，道：“陛下若觉殿中烦闷，等身子再好些，可去御花园走走。只是需有人跟着。”
闻彦这才转过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很淡，没什么情绪，然后点了点头：“嗯。”
萧烬看着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心中那点异样感又升了起来。这不像闻彦平时的作风……是昨夜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另有所图？
但他没有深究，他宁愿相信这是闻彦“想通了”，毕竟，除了依附于他，闻彦还能有什么出路？
“陛下能如此想，是社稷之福。”萧烬缓声道，伸手想替他掖一下被角。
闻彦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萧烬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将被角仔细掖好。
“臣还有政务处理，晚些再来看陛下。”萧烬起身。
闻彦没说话，只是重新看向了窗外。
接下来的几日，闻彦按时用药，安静用膳，在萧烬询问时给予简短回应
萧烬乐见其成。他加紧了前朝的布局，同时也留了更多时间在紫宸殿。有时只是坐在一旁处理奏折，有时会陪着闻彦用膳，甚至有一次，闻彦在午后小憩醒来，发现萧烬竟靠在窗边的矮榻上睡着了，手边还摊着一本奏报。
闻彦只是静静看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他开始“胃口好转”，要求御膳房增加一些滋补但不易发胖的食材，并“无意”中提起，久卧筋骨酸软，想要些温和活血的药材放入沐浴的热汤中。太医诊脉后，见他恢复尚可，便开了些外用的方子。
他知道萧烬在紫宸殿内外布满了眼睛，自己的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引来怀疑。他不再抗拒宫人的搀扶，甚至偶尔会允许一两个稳重的内侍扶他在殿内慢走几步，美其名曰“遵医嘱，活络气血”。
萧烬见他如此“配合”，虽未全然放心，但确实放松了些许警惕。闻彦的“顺从”，也让他心底莫名的焦躁得到了安抚。他甚至开始觉得，或许假以时日，闻彦真的能接受现状，安于这金丝雀般的日子。
这一日，萧烬下朝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北境送来一批贡马，其中有一匹大宛名驹的幼崽，通体雪白，神骏异常，性情却极温顺。”
萧烬看着靠在窗边软榻上看书的闻彦：“陛下若觉得闷，过两日天气好些，可去马场看看。那马驹正好适合陛下此时骑乘，舒缓心情。”
闻彦从书卷后抬起眼。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放下书，沉默了片刻。
“好。”
萧烬微微一怔。
闻彦迎上他的目光，补充了一句，依旧没什么情绪：“整日待在殿里，确实有些气闷。”
这是闻彦第一次，主动表现出感兴趣的事情，萧烬眸色深了深
“那臣便去安排。”萧烬点头，“后日若天气晴好，便陪陛下去马场散心。”
闻彦重新拿起书，挡住了自己的脸，只淡淡“嗯”了一声。
萧烬看着他又恢复了那副疏离安静的模样，转身去吩咐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