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夏!
三年多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南海,公共航道。
碧空如洗,海面如缎,仿佛一整块巨大的,流动的蓝宝石。
冠达邮轮公司旗下的“东方公主”号,庞大的身躯划开了平静的海面,正以十七节的经济巡航速度,平稳地驶向它的目的地——远东的明珠,海城。
甲板上,身着白色亚麻西装的《字林西报》远东特派记者艾伦·皮特,正倚着栏杆,享受着午后的阳光与海风。
他的假期结束了,此刻正返回海城的工作岗位。
就在艾伦眯眼远眺海天一线的壮阔时,视线边缘,右舷后方的海平线上,一个不起眼的黑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黑点以一种反常的速度迅速放大,轮廓渐渐清晰。
“一艘战舰……好快的速度。”艾伦喃喃自语。
记者本能让他提起了兴趣,并掏出随身携带的望远镜,调整焦距。
镜头里,那艘船的细节逐渐呈现,巍峨的舰桥,林立的副炮群,以及最引人注目的——前后甲板上那巨大的、旋转着的炮塔……双联装!
“哦……竟然是一艘战列舰!”
这并不稀奇,远东海域常有列强的军舰游弋。
但下一刻,艾伦的望远镜却死死锁定在主桅杆顶端,那里飘扬的旗帜,并非米字旗、三色旗或任何列强海军的旗帜。
是一面……一面黄底青龙旗!
“龙……龙旗?”艾伦猛地放下望远镜,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举起。
没错!
那狰狞的龙形图案在风中舒卷,清晰无比!
“是上帝在开玩笑吗?”
一股混杂着荒谬与极度震惊的情绪瞬间攫住了艾伦,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下层客舱,一把推开一间舱房的门。
“杰克!醒醒!杰克!见鬼,你快起来看看!”艾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甚至带着一丝颤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像是在用鹅毛笔书写“?unbelievable?”这个单词。
床上,《字林西报》军事专栏记者,有着前皇家海军中尉履历的杰克·哈德逊被粗暴地摇醒,睡眼惺忪地抱怨:“皮特,我向上帝发誓,如果你没有一个比‘弗兰西收回了阿尔萨斯’更劲爆的理由,我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舰队?不!是……是龙旗!一艘挂着龙旗的战列舰!”艾伦语无伦次地比划着。
“龙旗?战列舰?”杰克愣了一下,随后嗤笑一声,好像是听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用带着浓重鼻音的调侃语道:“我亲爱的艾伦·皮特先生,你确定今天不是愚人节?或者,你刚才在甲板酒吧喝了劣质朗姆酒?”
“‘龙旗’和‘战列舰’这两个词,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组合,这一点,全世界都知道。好了,别耽误我睡觉了。”
“我用我全部的职业道德发誓!不!我向上帝发誓!”艾伦几乎是在吼叫,并抓着杰克的胳膊剧烈抖动,道:“它就在外面!马上就要追上我们了!不信你亲眼去看看!”
看着艾伦那绝非作伪的激动神情,杰克脸上的戏谑渐渐收敛,一丝疑惑和职业的敏感取代了睡意。
“好吧,看在你向上帝发誓的份上。”杰克嘟囔着,抓起挂在衣钩上的外套和从不离身的高倍军用望远镜,跟着艾伦快步走向甲板。
当艾伦和杰克来到甲板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乘客,人们倚在栏杆边,指着远处那艘愈来愈近的海上巨兽,像是个观光客,议论纷纷。
在艾伦的催促下,杰克并没有理会周围的嘈杂,第一时间举起了望远镜。
作为一名前海军军官和专业军事记者,杰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扫描过舰体的每一个细节。
流畅而洗练的飞剪艏,明显优于这个时代主流战舰的臃肿设计。
高大的笼式主桅,前后对称布置的两座双联装主炮塔,炮管修长而充满力量感。
杰克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快速进行着评估:
“主炮……目测12英寸(305毫米),双联装,两座……副炮群配置……舰体长度,估计超过130米……排水量,至少在一万六千吨以上……这设计,从未见过。”
最终,杰克也如同皮特一样,目光凝固在了那面迎风招展的龙旗上,无比扎眼。
这样一艘具备现代战列舰所有特征的巨舰,出现在这里,悬挂着龙旗。
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完整的,达到世界先进水平的造船工业体系!
对现有世界海军力量格局,尤其是在亚洲力量平衡的彻底颠覆!
“哦——见鬼,华国的战列舰,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杰克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随即下意识的吼道,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华国?”
“那艘战列舰是华国的?”
这个词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在甲板上的人群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与嘈杂。
各种肤色的乘客脸上,原本的观光惬意,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迷惑不解的情绪所取代。
几位穿着考究的西洋绅士相互交换着惊疑的眼神,语速飞快:
“杰克哈德逊先生说什么?华国的战列舰?您在开玩笑吗?”
“他们那些像点样子的铁棺材,不都在黄海底下躺着生锈吗?”
“一定是弄错了,可能是鸡盼人的。”
“可那面龙旗……上帝,我好像在华国的官船上见过……是的,就是长这样的,我很确信。”
甲板上靠后的位置,站着几名穿着丝绸长衫,脑后拖着长辫子的黄皮肤乘客,此刻内心正经历着剧烈的海上风暴。
他们原先只是出来透口气,顺便看看,但当听到“华国”二字从那个显然很有身份的洋记者口中喊出,以及看见了那面无比熟悉的龙旗。
几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复杂,震惊之中,夹杂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表露的希冀。
他们死死盯着那艘越来越近的巨舰,嘴唇紧抿,连呼吸都不自觉地窒息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是真的吗?这……这真的是咱们的战列舰?”
不一会儿,那艘灰色巨舰已经快要与“东方公主”号并行,巨大的舰体像是一座山峦,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侧舷那三个巨大的白色汉字,清晰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一个好奇的洋人指着那几个字,大声问周围的人:
“看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是哪国文字?”
“不是英文!”
“该死的,我当然知道不是英文。”
“是鸡盼文,我见过。”
“不是鸡盼文,是汉字!是我们的华国字!”
这几名华国乘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混合着骄傲,激动与宣泄的颤音,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琼——州——号!它叫琼州号!”
“是咱们的船!真是咱们华国的战列舰!!”
确认了!
这一刻,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惶恐都被狂喜所冲散。
一个年长的华国人,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不顾体面地抓着同伴的胳膊,用力摇晃着,想笑,发出的声音却更像是哽咽。
一个人反复喃喃道:“列祖列宗在上——”
另一人则红着眼眶,死死盯着那逐渐超越他们的巨舰背影,似是要将这扬眉吐气的一幕永远镌刻在脑海里。
几个年轻人再也抑制不住,挥舞着帽子,冲着那远去的巨舰发出嘹亮的,充满了力量的吼声。
就在这时,“琼州号”战列舰,仿佛才刚刚热身完毕。
庞大的身躯下,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动力,速度竟然再次提升!
航向不变,但它与“东方公主”号的相对位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
“它在加速!”杰克失声尖叫道:“‘东方公主’现在是17节巡航……它……它已经超过了20节!而且……还在持续加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琼州号”庞大的舰体展现出了与其吨位不相符的敏捷,
舰艏劈开了两道巨大洁白如雪浪的航迹,又如同一个优雅而强大的擎天巨人,开始从容不迫地超越“东方公主”号。
两舰并行的短暂时刻,那澎湃的动力,巍峨如山岳的舰体,森然的炮口,让邮轮上每一个人都产生出了无与伦比的视觉压迫感。
“呜——”
一声低沉而雄浑的汽笛从“琼州级”上响起,仿佛是对那几名还在吼叫的黄皮肤乘客的回应。
汽笛声未落,“琼州号”的速度似乎又快了一分,毫不费力的海上超速,从容的将“东方公主”号彻底甩在了身后。
“琼州号”的舰体在高速破浪时,保持着极其稳定的姿态,完全没有老式的往复蒸汽机那标志性的剧烈振动。
“至少21节……不,可能达到22节!”杰克放下望远镜,手因为激动和认知被颠覆而微微颤抖,“没有振动……平稳得可怕……是了,一定是传闻中的蒸汽轮机!上帝啊!连皇家海军最新的战舰都还在使用往复式蒸汽机!这艘‘琼州级’……它的航速、它的设计……已经超越了正在阿姆斯特朗造船厂建造的‘纳尔逊勋爵’号!”
杰克发誓,这一定是他职业生涯乃至人生中“最难忘的几十秒”。
一旁的艾伦,则在杰克话音未落时,就已经用那台珍贵的相机,对着那渐行渐远的钢铁背影,连续按下了快门。
“咔嚓!”
“咔嚓!”
艾伦清楚地意识到,不仅仅是一张新闻照片,而是一个足以震惊整个世界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