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皇居。
睦仁被侍从轻声唤醒。
听闻海军大臣有十万火急的军情禀报，已年逾五十的睦仁脸上未见愠色，迅速更衣，来到了日常处理政务的房间。
御案上，摊开着那两份电文。
灯光下，睦仁斑白的两鬓显得格外清晰，眉头紧紧锁起，深刻皱纹如刀刻般的脸庞，显得异常严峻。
【帝国之殇】四个字，异常刺眼。
“陛下，臣深夜惊扰圣驾，罪该万死。然此事关乎帝国国运，臣不得不以最快速度禀报。”山本权兵卫跪坐在下首，深深俯首。
“朕知道了，山本卿，此事……确认无疑吗？”
“陛下，情报来源交叉印证，尤其是东乡君的确认，基本可以断定属实。”
山本权兵卫抬起头，取出一份东亚地图和几份关于琼州的零散资料，道：“关于琼州主事者汤绍安，我们知之甚少，只知他约莫五六年前抵达琼州，之后便与德、法、美三国展开了深入合作。我们从未听闻琼州拥有如此规模的造船和军工能力！而这艘‘琼州级’战列舰，其展现出的技术水平，至少在动力和主炮布局上，已经超出了欧美海军现役乃至在建的所有主力舰。这是一个跨越式的突破。”
睦仁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的边缘，那双手已显露出岁月流逝的痕迹。
“海军省有何建议？”睦仁直接问道。
山本权兵卫再次俯身，道：“臣恳请陛下圣断！首先，应立即责成参谋本部情报部门，动用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摸清琼州的真实军事实力，工业基础，特别是其海军规模和造船能力！在情报明朗前，臣建议，考虑将联合舰队主力，从针对露西亚的前沿部署，暂时回调至本土水域，以应对不可测之威胁。”
听到要调回舰队，睦仁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为了对露西亚作战，帝国已经进行了长达十年的准备。
山本权兵卫继续道：“其次，鉴于‘琼州级’的绝对技术优势，帝国之前所有的造舰计划，包括在吴、横须贺船厂内的在建舰艇，都应立即重新评估，部分已落后的设计应当暂停！我们必须集中所有财力、物力，投入到新一代战列舰的研发和建造中，缩减与‘琼州级’的差距。”
睦仁微微颔首，原则上同意了这个方向。
山本权兵卫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说出了最具争议的建议，道：“最后臣认为，帝国国策可能需要调整。应暂停或暂缓‘北进’计划，优先研究‘南下’计划，将战略重心转向压制琼州。理由很简单，帝国与华国乃宿敌，甲午之余恨未消。琼州此番展现出的潜力和威胁，其危险程度远超北方的露西亚！必须优先解决！”
睦仁沉默了片刻，并未立刻对这项根本性的战略转向表态。
“北上”与“南下”关乎国本。山本卿，此事关系重大，你先回去，与海军省内部详细商讨，拿出一个完整的评估和对策。是继续北上，还是转而南下，朕需要听到更充分的理由。”
“臣，遵旨！”山本权兵卫知道此事急不得，恭敬地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山本权兵卫走后，明治天皇却再无睡意。
墙上悬挂着一幅东亚地图前，睦仁深邃的目光穿越了海洋与陆地，最终牢牢地锁定在南方那个小小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的岛屿——琼州。
......
次日，海军省内部最高级别的战略会议召开，核心议题：联合舰队应该北上对露西亚，还是南下制琼？
会议上争论异常激烈。
“琼州威胁近在咫尺，且技术超前，必须优先铲除！”
“但北上准备多年，北方利益关乎帝国命脉，岂能因一艘战舰就轻易放弃？”
“一艘？你能保证只有一艘吗？这背后是一个我们完全不了解的工业体系！”
“即便南下，陆军怎么办？他们会在东北按兵不动吗？”
...
最终，基于对海上威胁的优先应对原则，海军省内部初步达成了共识——南下优先。
一份旨在先发制人，寻找战机歼灭“琼州号”及其可能存在的僚舰，摧毁琼州海军有生力量的突击计划草案，被迅速制定出来，并提交到了睦仁的案头。
睦仁仔细阅读了这份充满冒险精神的计划，抬头看向再次前来汇报的山本权兵卫，问道：“山本卿，德、美、法三国在琼州有深厚的利益捆绑，若突击琼州，是否会招致这三国的联合报复？帝国能否承受？”
对此，山本权兵卫显然早有准备，躬身答道：“陛下，我们的计划只针对琼州的军事力量，寻求海上决战，不会对其陆上基础设施和平民目标进行攻击。相较于琼州所展现出的巨大军事威胁和未来潜力，德、美、法三国可能的外交抗议乃至有限的经济报复，显得微不足道。他们绝不可能为了一个远东的合作伙伴，而派遣主力舰队远渡重洋来与帝国海军开战。至于他们在琼州停泊的那几艘老旧巡洋舰，毫无威慑力可言。此外，据我们所知，英格丽在琼州并无重大利益，我们可以尝试与其沟通，陈说利害。”
就在山本权兵卫极力劝说时，侍从通报，陆军大臣儿玉源太郎大将紧急求见。
参谋本部次长儿玉源太郎大步走入，先是对睦仁恭敬行礼，随后便直言不讳道：“陛下，臣听闻海军有意更改国策，南下琼州？臣以为，此议大为不妥！帝国之根本利益在满洲，在于对露西亚之战略！‘北进’计划，陆军已准备就绪，东北之土地、矿产，乃帝国未来之基石！岂能因海军的懦弱就畏缩不前？”
随后，儿玉源太郎目光扫过山本权兵卫，语气带着轻视道：“海军莫非是怕了那艘‘琼州号’？若是海上打不赢，我陆军可以登陆作战，替你们去拿下那个岛！”
山本权兵卫勃然变色，厉声反驳道：“陆军马鹿，休得胡言！海军为帝国开疆拓土，何时惧战？北上计划，主力是你陆军，自然极力鼓吹！若南下，你陆军除了看守朝鲜，还有何用？难道要用你们的马匹和步枪去攻击战舰吗？”
儿玉源太郎毫不示弱地回敬道：“八嘎！你们这些只知道在海上漂着的‘海龟’，懂什么大陆战略？”
御前顿时充满了陆海军最高长官的激烈争吵声。
长期以来，因为战略方向，预算分配以及军种荣誉感的巨大差异，陆军和海军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在此刻关于帝国命运走向的抉择点上，彻底爆发出来。
睦仁看着眼前争吵不休的两位重臣，眉头紧锁，深知，在情报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决策风险太大。
“够了！”睦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两人立刻躬身噤声。
睦仁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缓缓道：“北上南下之争，暂且搁置。当务之急，是获取关于琼州的详细情报，在确切了解对手的实力之前，任何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都是在冒险。”
“参谋本部和海军省情报部门，需通力合作，尽快将琼州的虚实探查清楚。待情报明朗之后，再行决议！”
“是！谨此领命！”山本权兵卫和儿玉源太郎同时躬身应答。
但双方对视的目光中，依然充满了不服与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