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灯光,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昏黄而脆弱。我和周师傅隔着一张堆满资料的老旧木桌,对坐着。那本关系着惊天秘密的《红楼梦》摊开在我们之间,像一座沉默的、亟待挖掘的矿山。
“‘芦雪广’……”周师傅的手指,粗糙的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他的眉头紧锁,目光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书页,看到另一个时空。“大观园里临水而建,赏雪联诗之地……《红楼梦》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写的就是这里。”
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梳理着思绪:“芦雪广,芦雪亭……名虽不同,实则一地。关键在于,‘广’字,音‘眼’,意指依傍山崖建造的房屋。这或许就是提示——现实中藏匿玉玺线索的地方,也应该是一个依山傍水,或者至少是靠近山崖、水泽的处所。”
我努力回忆着书中的情节:“贾母带着众人在那里赏雪,史湘云她们烤鹿肉吃,还即景联诗……‘一夜北风紧’……”
“联诗!”周师傅猛地抬眼,打断我,“‘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诗!文字障眼……关键或许不在‘地点’本身,而在与‘芦雪广’相关的‘文字’上!”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立刻俯身,几乎是扑到那堆他几十年积累的笔记和地图上,飞快地翻找着。纸张哗啦作响,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他一边翻找,一边喃喃,“林慕轩留下‘文字障眼’的提示,怎么会只给一个干巴巴的地名?障眼法,障眼法,重点在于‘文字’构成的迷障!”
他终于从一叠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文件里,抽出一张复印模糊的老照片和几张泛黄的信笺。照片上是一座掩映在松柏之间的、颇为雅致的亭式建筑,檐下似乎隐约可见一块匾额。
“看这里!”他将照片推到我面前,手指激动地点着照片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印在信笺抬头的字样,“这是我很多年前,从一位早已过世的、曾在醇亲王府当过差的老人后人那里得到的。他回忆说,府里老人口传,光绪年间,王府的一位清客,极好《红楼梦》,曾参照大观园景致,在京城西郊的一处别业修建了几处类似的景观,其中就有‘芦雪广’!虽然后来别业荒废,具体位置已不可考,但大致范围,就在西山一带!”
西郊!西山!
我的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曾祖父林慕轩,清末在宫里当差,与王府勋贵有往来再正常不过。他将线索指向一个与《红楼梦》中“芦雪广”同名的、现实存在于西山的建筑遗迹,这完全符合逻辑!
“还有这个,”周师傅又拿起那几张泛黄的信笺,上面是娟秀却略显潦草的毛笔字,似乎是日记或随笔的片段,“这是那位清客后人零星保存下来的先人手稿,里面多次提到在别业‘芦雪广’与友人赏雪、品茗、评画……其中一页,提到了他们曾玩过一个游戏,将一首即兴创作的咏雪诗,刻在了‘芦雪广’临水一面的石基内侧,诗句里,似乎暗藏了某个‘小小的趣谜’……”
周师傅的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又看向那本《红楼梦》:“《红楼梦》里,芦雪广联诗。现实中,西山别业的芦雪广,也有刻诗藏谜!这绝不是巧合!林慕轩留下的‘文字障眼’,指向的就是这首刻在石基上的诗!那首诗,就是找到下一步线索,甚至可能是找到玉玺埋藏地的关键钥匙!”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串成了一条线。曾祖父巧妙地利用了《红楼梦》的文本和现实中的一处隐秘园林遗迹,构建了一个双重“文字障眼”的谜题。知道《红楼梦》芦雪广是第一步,找到现实中西山的芦雪广遗址是第二步,而破解那首刻在石基上的、藏有谜语的诗,才是打开最终秘密的第三步!
“我们必须去西山!”周师傅斩钉截铁地说,他迅速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桌上的关键资料、地图,以及一些我看不明白的小工具,塞进一个半旧的帆布背包里。“天快亮了,我们立刻出发。必须在其他人反应过来,或者……在那些一直盯着这件事的‘眼睛’察觉到‘芦雪广’这个关键词之前,找到那个地方!”
“其他人?您是说,除了您,还有像您一样的‘寻玺人’?或者……别的势力?”我忍不住追问,一边帮忙将《红楼梦》和那角金龙丝绸小心地收好。
周师傅的动作顿了顿,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沉。“嗯。比我更不择手段的,大有人在。宫里流出来的记载,并非只有我这一脉见过。一些海外的收藏机构,对传国玉玺的兴趣,也从未消减。甚至……还有一些,信奉着某些古老诡异学说的秘密结社,他们认为玉玺蕴含着非凡的力量……”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言,“总之,消息一旦走漏,西山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危险的漩涡。”
他没有再多解释,但话语里透出的信息,已经让我不寒而栗。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底下潜藏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巨兽。
十几分钟后,我们再次坐上了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周师傅驾驶着车辆,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破旧的家属院,融入即将苏醒的城市街道。
天色微明,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车子向着西边驶去,城市的轮廓在身后逐渐模糊、缩小。前方,西山连绵的黛青色剪影,在晨曦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
雾起了。
山间的晨雾,缥缈不定,将远山近树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我们的车,正一头扎进这片迷雾里,奔向一个隐藏在历史尘埃和文学隐喻中的未知之地。
周师傅专注地开着车,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道路和后视镜。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变得荒僻的景色,手不自觉的摸紧了怀里的帆布包。
西山就在眼前。而那首刻在石基上的诗,那最终的“文字障眼”,又藏着怎样的玄机?等待我们的,是揭示百年秘密的钥匙,还是更深的陷阱?
雾气缭绕,前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