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家主宅,连续几天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低气压中。仆人们走路踮着脚尖,交谈将声音压得极低,连庭院里精心打理的苔藓都仿佛比平日更显沉寂。
优马的卧室外,穿着传统和服的家庭医生刚做完今日的检查,对着守候在外的佐藤健一郎和夫人深深鞠躬,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无能为力。
“少爷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脑波活动却异常活跃且……混乱。”医生斟酌着用词,额头渗出细汗,“这种持续的昏睡状态,并非生理性昏迷,更像是……精神层面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或束缚。现代医学,恐怕……难有作为。”
健一郎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挥挥手,医生如蒙大赦般退下。房间里,优马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但眉头紧锁,牙关紧咬,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偶尔会从喉咙里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呜咽,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恐惧。各种昂贵的医疗仪器连接在他身上,屏幕上的数据曲线跳动着,却无法唤醒他分毫。
“废物!都是废物!”健一郎低吼一声,拳头重重砸在走廊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已经请遍了东京乃至全日本最好的神经科医生、心理医生,甚至暗中求助了一些颇有“名望”的灵媒和僧侣,结果无一例外——束手无策。那些所谓的灵媒,在房间里做法事后,要么一脸惊恐地逃离,要么就变得浑浑噩噩,仿佛也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麻衣静静地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穿着素雅的访问着,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她看着父亲焦躁的背影,又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床上痛苦挣扎的弟弟,眼神平静无波,只是端起旁边女仆托盘上的新沏的煎茶,小口啜饮着。
“父亲,”她轻声开口,声音如同玉珠落盘,冷静得与当下的氛围格格不入,“优马的情况,似乎与之前新宿区,以及……我们家中发生的那起‘意外’,性质有些相似呢。”
健一郎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射向女儿:“你想说什么?”
麻衣微微垂首,避开父亲过于凌厉的视线,语气依旧恭顺:“我只是觉得,既然常规手段都无效,或许……问题的根源,并非寻常疾病。那位林小姐,似乎对这类‘非常事态’颇有办法。虽然上次我的邀请方式可能……有些失礼,但或许,她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她的话语听起来完全是在为弟弟和家族着想,但仔细品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将问题的矛头,隐隐指向了林,以及优马自作自受的“现世报”。
健一郎眉头紧锁,他当然听得出女儿话里的意思。他想起了那个神秘莫测、手段诡异的少女,想起了优马手机里那笔巨额转账,以及警方那边传来的、关于现场诡异情况的只言片语。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无力感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难道……真的要向那个敲诈了优马、又被他视为威胁的女人低头求助?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优马一声更加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随即又归于沉寂,只剩下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佐藤夫人再也忍不住,用袖子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麻衣适时地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柔声道:“母亲,请保重身体。” 她抬眼看向父亲,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决然,“父亲,请允许我再次尝试联系林小姐。这次,我会以最谦卑的态度,表达我们佐藤家的诚意。为了优马,也为了家族的安宁。”
健一郎看着床上形容憔悴、仿佛被无形恶鬼折磨的儿子,又看了看低声哭泣的妻子,最终,那维系着家族尊严和父亲权威的硬壳,出现了一道裂缝。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去吧。但是,麻衣,记住你的身份。佐藤家的脸面,不容有失。”
“嗨(是),父亲大人。我明白的。”麻衣深深鞠躬,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弧度。
她退出走廊,来到寂静的庭院。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精心修剪的枝头,一只乌鸦落在石灯笼上,发出粗粝的叫声。
麻衣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林留下的邮箱地址。她开始斟词酌句地撰写邮件,用词极其恭敬礼貌,完全符合一个为救弟弟而忧心忡忡的姐姐形象,表达了最深切的歉意和最诚恳的求助,并隐晦地暗示了丰厚的报酬。
(内心独白:愚蠢的优马,这就是你肆意妄为的代价。还有父亲……你看到了吗?你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如此不堪一击,而你所轻视的女儿,却要在你无能为力时,去恳求你看不起的“外人”。)
她按下发送键,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她知道,林大概率会来,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这显然是一笔新的、有利可图的“生意”。而她,佐藤麻衣,则成功地利用这次危机,既打击了弟弟,又在父亲面前展现了自己的价值和“顾全大局”,同时,还将那个难以控制的林,再次拉入了与佐藤家的纠葛之中。
一石三鸟。
至于优马在梦魇中承受的痛苦?那不过是他应得的“现世报”罢了。麻衣轻轻抚过和服袖口上冰冷的家纹,眼神中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甚至能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丝隐秘的、扭曲的快意,正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