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简单却温暖的早饭,在娘的注视下被我吃得干干净净。我满足地放下碗筷,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收拾好碗筷放回篮子,我没有耽搁,立刻起身走到床边,将早就放在最上面的那四匹布料抱了过来——深藏青和赭石色的递给娘,深蓝和靛青色的放在一旁准备给哥哥。
“娘,”我将布料递到她面前,语气轻快地说,“这个是昨天去县城,在布桩里特意给您和我哥挑的布料。您看看喜不喜欢?这料子都是细棉的,穿着透气舒服。您有时间了,给自己和我哥都做身新衣服穿。马上要入秋了,正好赶上换季。”
我又指了指墙角那些新买的锅碗瓢盆:“还有,我看咱家厨房里的碟子、碗什么的,好像都有了些破损的缺口,用着也不安全。我昨天就顺便新买了好几套碗筷盘子,都是结实耐用的陶碗和竹筷。正好今天中午不是要请里正爷爷和族老们来家里吃饭吗?咱们就把这些新的拿出来用,那些旧的、有破损的,就先放起来,或者以后拿来喂鸡喂狗也行。”
我兴致勃勃地说着我的安排,觉得这些都是改善生活、理所应当的事情。然而,当我抬起头,看向娘时,却愣住了。
只见娘双手接过那两匹沉甸甸的布料,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抚摸着光滑的布面,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水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用一种复杂无比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激动,有欣慰,有难以言喻的感动,还有一丝……让我看不懂的心疼?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神,连忙放下给哥哥的布料,上前一步抓住娘的手臂,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娘?是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您不喜欢这布料的颜色?您要是不喜欢,我……我明天再去县城换!您别哭啊!”
我以为是我自作主张买了东西,或者颜色挑得不对,惹她伤心了。
“不是,不是,好孩子……”娘连忙摇头,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她空出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甚至让我觉得有些疼。她抬起另一只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角即将溢出的泪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让人心疼。
“娘没不高兴,娘是……娘是心里头高兴!高兴!”她重复着,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我和她交握的手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孩子,娘是听你说的话,心里头……又暖又酸,就没忍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激动的情绪,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娘活了这么多年,除了你狗蛋哥他爹还在的时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这样细致地替娘着想,给娘买新布料做衣裳了……也没人注意到家里的碗破了该换了……你这才认了娘第一天,就……就……”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坎上。
我瞬间明白了。
不是我做错了,恰恰相反,是我做得“太好”了。好到让她这个习惯了付出、习惯了操劳、习惯了被忽视的寡居妇人,受宠若惊,甚至感到了不安和心疼。她心疼我小小年纪就要操持这些,她感动于我这份毫无保留的、笨拙却真诚的回报。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一汪温水里,又软又胀,鼻子也跟着发酸。我反手紧紧握住她粗糙的手,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了,带着安抚的意味:“娘,您看您,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呀!女儿给娘和哥哥买点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以后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您就安心享福,等着穿新衣、用新碗,咱们一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我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故作轻松地笑道:“快别哭了,娘。一会儿眼睛肿了,让里正爷爷和族老们看见,还以为我欺负您了呢!咱们还得高高兴兴地办大事呢!”
听我这么说,娘这才破涕为笑,她用力地点点头,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用袖子彻底擦了把脸,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下来:“对,对,办大事,高兴的事!娘不哭了,不哭了……你放心,娘一会儿就没事了。”
她抱着那两匹布料,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手指一遍遍地抚摸着,脸上的笑容虽然还带着泪痕,却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充满希望的光彩。
看着她的笑容,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娘,您放心,既然我叫了您这声娘,从此以后,我定会把您和狗蛋哥,当做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来守护。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为了一匹布、一个碗而心生感慨,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