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只过去了几息,又仿佛无比漫长。终于,娘狠狠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她松开了我的手,但目光依旧坚定。
“狗蛋,”她的声音不再颤抖,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晰果断,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轻轻把他放到……放到堂屋地上,小心点,别颠着他。快!”
“哎!”哥哥如释重负,立刻应声,在同样回过神来的大力婶子和小花嫂子帮忙搬开碍事的小桌子后,小心翼翼地将伤者从背上卸下,两人合力,极其轻缓地将他平放在了堂屋门口内侧相对干净平整的地面上。
伤者落地时,似乎又牵动了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依旧没有醒来。他身下的青砖地面,很快洇开一小片更深色的湿痕。
娘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探探他的鼻息,但指尖在快要触及时又顿住了。她转而看向他腰腹间那处最严重的伤口——衣物破损,皮肉翻卷,虽然被我紧急用扯下的干净里衣布料草草包扎过,但鲜血仍在缓慢地向外渗透,将原本月白色的布料染成了可怖的暗红。
娘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子里惊魂未定的几位妇人。
“陈婶子,李家的,大力的,小花,”她挨个点名,语气急促但条理分明,“今天这事,大家也都看见了。这人伤得重,危在旦夕,咱们不能不管。但这事儿透着蹊跷,为了咱们柳树湾的安宁,也为了这人和咱们自家的安全,我恳求各位,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出了这个门,一个字都不要对外人提!就当没看见,不知道!行不行?”
她的目光带着恳切,也带着不容拒绝的郑重,在每个人脸上停留。
陈奶奶最先反应过来,她拄着拐杖,苍老的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却透着经历过风浪的沉静。她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嘶哑但清晰:“狗蛋娘,你放心。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知道轻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该救。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
李婶子和大力婶子互看一眼,也重重点头。李婶子低声道:“周嫂子,我们晓得厉害。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小花嫂子年轻,还有些害怕,但看着娘坚定的眼神和我们一家身上的血迹,也用力点头:“六婶子,我听您的。”
“好!多谢各位!”娘朝她们微微躬身,随即转向哥哥,语速更快,“狗蛋,你现在立刻赶着‘红枣’去县城!去回春堂,请纪大夫!就说……就说家里有人急病,伤势严重,危在旦夕,务必请他立刻出诊!不管多晚,务必把人请来!银钱带足!” 她说着,已经快步走进堂屋,从放钱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塞进哥哥怀里。
哥哥接过钱袋,没有丝毫犹豫:“娘,我这就去!” 他转身就往后院跑。
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门口,紧接着传来他解开马缰、跳上车辕的动静,以及“红枣”被催促起步的嘶鸣和车轮急速碾过地面的声音,迅速远去。
安排完最紧急的求医,娘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的伤者身上,眉头紧锁。她再次蹲下,这次没有犹豫,伸手轻轻揭开那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布料粘连着皮肉,揭开时,昏迷中的人身体又是一阵细微的颤抖。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狰狞可怖,边缘泛白,深处还在缓慢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