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哥哥房间那扇朝南的木格窗棂间透进来,房间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混合着新被褥浆洗后残留的淡淡皂角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伤者的血腥与汗味——这味道已经淡了许多,却依旧顽固地提醒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我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木凳上,手里拿着一件需要缝补的旧衣,针线在指尖机械地穿梭,眼睛却不时地瞟向床上那个沉沉昏睡的人。娘在厨房熬药,陶罐盖被蒸汽顶得轻轻作响,药香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地飘进来。哥哥去了后院收拾搬家的零碎,斧头劈砍柴火的闷响规律地传来。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像无数个寻常的午后。
可我的心却悬在半空,无法真正落地。纪大叔那句“宸王爷”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阵隐秘的灼痛和沉重。这个躺在简陋木板床上、苍白虚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人,是雪镜王朝镇守北疆的异性王,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龙渊宸。而我,一个十岁躯壳里藏着三十岁灵魂的农家女,竟在深山里捡回了这样一尊大佛。
真是……荒谬又惊心。
针尖不小心刺破了指尖,细微的刺痛让我回过神来。我放下针线,将渗出血珠的指尖含进嘴里,目光再次落回床上。
就在这时,我看到他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昏迷中无意识的抽动,而是更像……清醒前的挣扎。我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屏住呼吸,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他的眉头先是几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仿佛在睡梦中也在对抗着什么。然后,那对浓密而笔直的睫毛开始持续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风惊扰的蝶翼。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干涩的吞咽声。搁在身侧、虚握着的手,手指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蜷缩起来,仿佛想抓住什么实物来确认自身的存在。
他要醒了。
这个认知让我瞬间绷紧了身体。我迅速站起身,却又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是立刻去叫娘?还是先给他喂点水?纪大叔交代过,他醒来后可能会口渴。我下意识地看向床边矮柜上那碗一直温着的蜂蜜水(里面加了少量的灵泉水)。
就在我犹豫的刹那,床上的人缓缓地、异常沉重地睁开了眼睛。
最初那几秒,他的眼神是彻底涣散的,漆黑的瞳孔里空茫茫一片,映着屋顶的椽子,却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濒死般的虚无和茫然。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将他过分苍白的皮肤照得几乎透明,能看清眼皮下淡青色的血管,和睫毛投下的细密阴影。
然后,那空洞的眼神开始缓慢地凝聚。
像冬日的湖面逐渐冻结,涣散被一种锐利的、近乎本能的警惕所取代。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扫过屋顶,扫过斑驳的土墙,扫过简陋的家具,最后,落在了站在床边的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