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事。”我开口,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刻意放慢了语速,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沉稳些,“第一,这处宅子,我既接手,便要按照‘画柳家具坊’的用途来规划和改动。今日来,就是要仔细看看各处格局,看看哪里合用,哪里需要动。第二,”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堂门口——那里空无一人,但我知道一定有人候着,“龙……宸大哥送来的九个人,除了周掌柜你,另外八位,我也要见一见。”
我提到“宸大哥”时,留意到周文彦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他立刻便恢复了平静,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称呼。他放下茶盏,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微微颔首:“是,姑娘思虑周全。这宅子原先是……旧主的一处别业,偶尔用来会客或存放些物品,格局上确与商铺作坊有所不同。姑娘既要改为商用,动一动是应当的。至于其他人,”他略一沉吟,“赵账房他们几位今日都在后头理事或熟悉环境,我这就让人去唤他们过来前厅拜见姑娘?”
“不急。”我摆了摆手,“先看宅子。看完再说。”
“是。”周文彦立刻起身,“那请姑娘随我来。”
我也站了起来。哥哥连忙跟着站起。
周文彦引着我们,从前厅开始,将这占地两千五百平米的大宅院,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逛了一遍。
这一圈看下来,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边走边看,心中默默与龙渊宸给的那张简单示意图,以及我自己事先在脑中构想的“画柳家具坊”蓝图进行比对。
宅子的基础确实很好。围墙高大结实,地面平整,排水沟渠完备。建筑多是青砖灰瓦,木料考究,虽有些地方漆色略旧,但结构毫无问题,甚至比许多新建的宅子还要牢固。
但问题也很明显——这毕竟原本是座居住兼仓储的别业,其布局与我所需要的“前铺后坊”式商铺加工作坊的结合体,相差甚远。
前院及正厅、厢房区域,作为待客和主人起居是足够的,但要改成临街商铺,门脸就不够开阔明亮。现在的正门虽气派,却开在侧面,且门前还有影壁和小院阻隔,完全无法吸引街面上的客流。后院倒是极其宽敞,有数间高大的库房和一片空地,但库房是封闭的,不适合作为需要良好通风和光线的木工作坊。生活区域(原先的下人房、厨房等)分散且面积分配不合理。最重要的是,缺乏明确的、功能分区清晰的流线——客人如何进来,货物如何进出,工匠如何工作生活,物料如何存储搬运……现有的格局是一团混沌。
我们最后回到了前厅。再次坐下时,那个绿衣小丫鬟又悄无声息地进来,为我们换上了新沏的热茶。
我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因长时间说话和思考而有些干涩的喉咙,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哥哥在一旁默默喝茶,脸上带着看完大宅后的惊叹和一丝茫然,显然这宅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还要复杂。
周文彦也静静坐着,他在等我开口。这位大掌柜很沉得住气,一路陪同解说时,他只客观描述宅子现状,对我偶尔的询问对答清晰,却不曾主动提出任何改建建议,将“听命行事”和“不越权”的分寸把握得极好。
我放下茶盏,没有抬眼,目光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手上,然后,伸手从随身带来的藤编小箱里,取出了厚厚一叠图纸。最上面一张,是我昨晚结合龙渊宸的示意图和今日实地查看后的印象,重新勾画的“画柳家具坊”总平面布局草图。
我将这叠图纸拿起,并没有直接递给周文彦,而是用指尖轻轻推到了我们之间的茶几一角。
“周掌柜,”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这宅子,基础不错,但格局与我所需,出入颇大。”
我这才抬起眼,看向他。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叠图纸上,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神色,随即是更深的专注。
“需要尽快重新装修,”我继续道,语气平稳而坚定,“就按照我的这个图纸来办。”
说完,我收回了手,重新端起了茶盏,仿佛只是交代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但我能感觉到,厅堂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哥哥停下喝茶的动作,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文彦。连门口似乎都变得更安静了。
周文彦的目光从图纸上移开,落回我脸上。他的表情依旧恭敬,但那温和的精明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评估、权衡。他没有立刻去拿图纸,而是站起身,先是对着厅堂门外候着的人的方向,清晰而不失礼数地吩咐了一声:“去,请赵账房他们都到前厅来,姑娘要见。”
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应诺,随即是快步远去的脚步声。
安排完,周文彦这才重新转向我,走到茶几前,微微躬身,双手捧起了那叠图纸。他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对待重要文书的郑重。
“是,姑娘。”他应道,声音沉稳,“容在下先细览一番。”
他捧着图纸,退后两步,就站在厅堂中央明亮的光线下,低下头,一张一张,仔细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