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花的地?”
侯亮平差点跳起来。
“啥地该花?你的山水庄园?还是高小琴脖子上挂的狗链子?祁同伟,少跟我打马虎眼。老实交代,花哪了?”
“地方…”
祁同伟眼神有点飘,好像在看窗外,又好像啥也没看。
“挺远的…也…挺穷的。”
“放屁!”
侯亮平气得差点乐出来。
他自然不信,只当这家伙是在顽抗拖延。
“行啊你,嘴是真硬。陆亦可,给我接着查,把他七大姑八大姨、狐朋狗友、还有他那些老部下,只要沾点边的账户,全给我翻个底朝天!”
“还有他名下的房子、车子、股票…我就不信,一点马脚都抓不着。”
陆亦可刚要去点鼠标,侯亮平那更狠的话还没喷出来。
“哐啷!!!”
病房门被人用蛮力猛地撞开。
劲贼大,门板狠狠砸在墙上,动静震耳朵。
呼啦一下,涌进七八号人。
来势汹汹。
来人像是难民过境,将养尊处优的侯亮平等人吓了一跳。
这几位检察官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一个个脸晒得黢黑,褶子里都是土。
穿着洗得发白、补丁盖补丁的旧衣裳。
打头的是个驼背老汉,头发都白了,后面跟着几个壮汉和一个抱着娃的妇女。
他们像是赶了一天的路,累得够呛。
可眼神都直勾勾的,有股豁出去的劲。
外面跟来许多看热闹的,保安追在后头,满头大汗:
“侯…侯局长!真拦不住啊……他们说是找祁厅长,有天大的事,玩命往里冲啊…”
侯亮平被这突然袭击搞懵了,往后一退,色厉内荏:
“造反啊?谁让你们闯进来的?这是办案的地方!保安,给我轰出去……”
他喊啥都没用,直接被更大的哭嚎声盖过去了。
那打头的老汉眼珠子压根没瞧侯亮平,就直勾勾盯着病床上的祁同伟。
一看祁同伟缠得跟木乃伊似的,脸白得吓人,老汉那浑浊的老眼唰一下就红了。
他二话不说,“噗通”一声,朝着病床就跪下了。
“老根叔,您咋来了?”
“祁厅长!俺们的青天大老爷啊,您…您咋被糟践成这样了?”
老汉嗓子都劈了,带着浓重的土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这一跪,跟信号弹似的。
后面那群人,男的女的,连抱孩子的,全都哗啦啦跪了一地。
哭声、喊声、孩子吓哭的啼叫,瞬间把病房塞满了。
“祁厅长!”“恩人呐!”“您可不敢有事啊……”
侯亮平、陆亦可、林华华,仨人彻底傻眼了。
这唱的是哪一出?
是不是祁同伟哪里找来的演员?
但关键是,电视剧也不敢这么演啊!
“你们…你们是干啥的?想闹啥?”
侯亮平总算回过神,扯着嗓子喊,想把场面镇住。
跪最前头那老汉猛地一抬头,眼珠子通红,像刀子一样剜着侯亮平。
他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你个油头粉面、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问俺们是干啥的?”
老汉声音带着哭腔,吼得贼响。
“俺们是孤鹰岭后头,石头坳村的,俺们来给祁厅长喊冤来了!”
他猛地扯开红布,里头是个破破烂烂、边都磨毛了的硬壳笔记本。
“清官遭迫害,我打死你个狗仗人势的太监!”
老汉铆足了劲,把那破本子高高举起来,然后照着侯亮平的方向,嗖地就扔了过去。
猴子倒也有常年在一线争功夺绩的机灵劲,一个后撤闪开。
本子没砸着人,摔在侯亮平脚跟前的地板上。
呼啦啦自个摊开了几页,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字和红戳戳。
老汉指着地上的账本,又指着侯亮平鼻子,声音嘶哑:
“俺们全村老小的命,都是祁厅长拿钱堆出来的!”
“他给俺们修的路,盖的学堂,买的救命药,你们这些城里的大老爷,穿得人模狗样,心咋这么黑?”
“凭啥把俺们的恩人…把这么好的官…害得这么惨?还想关起来当犯人?你们良心让狗啃了吗?”
最后那句吼,在病房里炸开了锅。
侯亮平低头瞅着脚边那本破账本,再抬头看看跪了一地、哭爹喊娘的山民,最后目光落回病床上。
祁同伟还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冷笑,这会看着贼特么刺眼。
侯亮平精心搭起来的“正义审判”大戏台子,被一群土得掉渣的山民冲进来拆台。
哭天抹泪外加一个不知真假的破账本,搅和成了一出荒诞不经的闹剧。
祁同伟那句“别后悔”,这会像条毒蛇,缠上了侯亮平的心尖。
他一向高举扫黑旗帜,信仰着正义必胜的嚣张脸。
此刻却是错愕和慌了神的表情。
窗帘缝里,一束被挡了老半天的阳光,终于倔强地挤了进来。
正好照在那本记满了救命钱去向的破账本上,也照亮了祁同伟那张没啥血色的脸。
他眯了眯眼睛,心道:
原来做好事让人惦念着拥护着,是这种感觉。
“姓祁的!你玩这种伎俩?”
侯亮平回过神,气不打一处来。
脚底下那本摊开的破账本,让他心头发慌。
病房里哭的哭,喊的喊,跪的跪,乱成一锅滚开的粥。
他脑瓜子嗡嗡作响,刚才还正义凛然的脸,这会青一阵白一阵。
从政到现在,侯亮平都是和大小官员打交道。
他没碰过这种阵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怎么处置。
脑袋发蒙之下,竟然口不择言说:
“依我看,只有办了坏事的人,心里不安,才会做这假慈善。都给我闭嘴!”
侯亮平扯着嗓子吼,试图用官威压住场面。
可他那点平日里唬人的气势,在石头坳村这群豁出命去、眼睛里只有恩人祁同伟的老百姓跟前,屁用没有。
老根叔还在那捶胸顿足地骂“良心喂狗”,抱着娃的妇女哭得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
陆亦可和林华华也麻爪了,想去扶人吧,又怕惹出更多乱子。
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扶?
万一让这帮刁民借机碰了瓷,那可完犊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