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岩石主动提起当年的事,祁同伟瞬间明白了这老头的深意。
他喉咙有些发干,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算了,过去的事,没什么纠结的,我早就不在意了。”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他不想在这时候,在陈海面前,撕开那些早已结痂的疮疤。
“不行!”
陈岩石的拐杖在地板上重重一顿。
“既然你来了,在陈海病床前……你得给我交个底。”
老头子的倔劲上来了,这次非要把话说清楚。
祁同伟无奈,用眼神稳住门外的两个守卫,对陈岩石说道:
“因为您为官清正廉洁,或许也看不上我?”
“对了一半。”
陈岩石的话,让祁同伟深感意外。
老头说的“对的一半”,无疑是前半句,那么后半句……
“没错,我陈岩石自认清廉,但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穷山沟出来的?当年可是上过战场的人,会觉得你配不上我女儿?”
陈岩石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然后语气从傲然,变成了愤怒和悔恨。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彻底掐断你们念想的,是梁家。是梁群峰那个王八蛋!”
“梁…梁老书记?”
祁同伟愣住了。
梁群峰?
果然!
这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岳父,和他的妻子梁璐一样,对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
但他以为,只要乖乖接盘梁璐,梁群峰就能帮他铺平晋升之路……
“就是他!”
陈岩石咬牙切齿:
“陈阳毕业后,原本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但她一门心思要跟你在一起,甚至想放弃机会回汉东,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梁群峰耳朵里。”
“那个老狐狸!”
陈岩石啐了一口,越想越气。
“他亲自给我打电话,假惺惺地关心,说什么‘年轻人感情好是好事’,‘组织上要关心干部个人问题’…可话里话外,全是威胁!”
“他想招你为女婿,拿准了我不会谋私帮你升迁,所以让我别耽误你……”
“说祁同伟是棵好苗子,组织上要重点培养,个人问题处理不好,很容易影响前途。”
“这意思很明显啊,要么,你投入梁群峰和赵立春的派系,要么,你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还说陈阳和你志向不同,别耽误了。还说什么…你祁同伟在基层,有些‘历史遗留问题’没处理干净,要是因为儿女情长闹出什么风波,对谁都不好……”
陈岩石气得浑身发抖,拄着拐杖的手也在抖:
“我当时就听明白了。这老东西是在警告我!如果我敢支持陈阳和你在一起,他就会拿你开刀。捏造也好,翻旧账也好,他和赵立春狼狈为奸,总之会让你前途尽毁,甚至还会毁掉我女儿陈阳……”
祁同伟终于知道了当年的隐情。
他盯着陈岩石,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老人。
“我…我陈岩石一辈子没向权贵低过头!”
陈岩石从控诉,转成了自责。
“可那次,我怂了。我怕了,我怕他们真毁了你,更怕他们毁了我女儿。我找到陈阳,狠狠骂了她一顿,逼她签了那份出国深造的推荐表。”
“我告诉她…你祁同伟亲口说的,为了前途,要跟她分手,让她死心!”
祁同伟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猛地伸手扶住陈海的床沿才稳住。
胸口刚缝合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感觉不到,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告诉她…是我提的分手?让她死心?”
祁同伟幡然醒悟,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梁群峰和陈岩石。
“是!”
陈岩石老泪纵横,再也抑制不住。
“是我骗了她,是我用你的前途威胁她,用我这个当爹的命逼她走的,她出国前…哭得昏天黑地,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啊……”
“其实,原本她还不死心,想要亲自去问你…然后亲眼看到了你去找梁璐下跪求婚…”
“陈老,您别说了,造化弄人啊!”
从自杀未遂大彻大悟,直到现在。
祁同伟终于失态,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他低着头,肩膀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他以为陈阳抛弃了他,选择了更光鲜亮丽的生活。
他所有的怨恨、不甘、屈辱、拼命向上爬的执念,都源于那个被“背叛”的伤口!
结果…结果竟然是这样?
是眼前这个他曾经无比敬重的老人,亲手编织了这个弥天大谎。
为了所谓的“保护”,将他和他的初恋,推入了二十年的痛苦深渊。
“上次她来看望陈海,风尘仆仆的……她现在…在哪里?”
祁同伟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国外。”
陈岩石抹了把老泪。
“她以为是你负心薄幸,这些年,过得也不算好,一直没结婚。”
祁同伟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像受伤的孤狼在深夜里嚎叫。
“您可真是…好父亲啊!为了您所谓的‘保护’,您毁了我们两个人?毁得真干净,毁得真彻底!”
“嗐,我当年做错了,后来想要报复,就搜集梁群峰和赵立春派系的黑料…谁想到同伟你,竟然和赵瑞龙……”
“赵瑞龙?你当真以为我会被那小王八蛋腐化?”
“同伟,我……”
陈岩石想解释,想忏悔,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祁同伟止住了那疯狂的笑。
他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
看着病床上依旧沉睡的陈海,再看看眼前失魂落魄、满脸悔恨的陈岩石。
一股造化弄人的复杂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决绝。
贼老天,原来你早就埋了黑手!
关于陈阳的这一盘棋,是我输了!
“过去的事…说什么都晚了。”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陈阳的事,等我处理完眼前这堆烂摊子再说。”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回心底的最深处。
目光重新落在陈岩石身上,开门见山:
“您今天跟我说这些,不只是为了忏悔吧?在陈海床前…您想要问我什么?”
陈岩石重重点头,挺直了佝偻的背脊,老革命战士的魄力,重新浮现。
“我要真相,祁同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