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祁同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
陆亦可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心里那股沉甸甸的焦虑和不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好像祁同伟那句简单的“交给我”，就真的能扛下所有的风雨。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明天。
还有硬仗要打。
但此刻，她不再害怕。
夜幕低垂，省城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一条条光带。
祁同伟靠在轿车舒适的后座上，闭目养神。
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又回归了这种隐藏一切真实想法的神态。
这么多年来，太过于张扬情绪，扮演了一个渐渐丧失初心、深陷泥潭、是非不分的祁厅长。
而如今，他不愿再那么累了。
前提，是将那些暗处的蛇鼠一网打尽……
与陆亦可那顿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晚餐，耗费的心神并不亚于一场审讯。
不过结果很好，他还算满意。
驾驶座上，赵刚透过后视镜观察着祁同伟略显疲惫但依旧线条硬朗的侧脸。
车子平稳地驶离餐厅所在的街区，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伟哥，”
赵刚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打破了车内的寂静，请示道：
“回招待所休息吗？您今天够累了。”
祁同伟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
片刻后，他开口：“不，去省委大院。”
赵刚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显然对这个指令有些意外。
但跟着祁同伟“学习”这么久，他谨记着面不改色，迅速调整好表情，谨慎地问道：
“找沙书记？伟哥，现在这个敏感时期……他会见您吗？会不会……”
他斟酌着用词：“让沙瑞金为难？”
“不，老沙说不定还打算着见我呢。”
祁同伟嘴角勾起，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如果那只疯猴子今天没在省高院上演那出‘全武行’，沙瑞金或许会继续端着架子，避而不见，或者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
说着，祁同伟摇了摇头，这是给侯亮平这个对手的。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狠招式，所得到的收益，远远比不上他一直贯彻的堂皇阳谋。
“但现在不一样了。侯亮平闹得满城风雨，公然冲击司法机关，撕破脸皮，把最后一点体面都踩在了脚下。沙瑞金现在，恐怕比我们更头疼，更被动。”
“有道理……伟哥，咱这就去！”
“嗯，沙瑞金需要有人来帮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或者说，他需要看清楚，这盘棋到底该怎么下，才能保住他自己的位置和体面。”
祁同伟冷哼一声：
“避嫌？呵，现在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避嫌的时候了，是火烧眉毛，自顾不暇。”
赵刚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方向盘，恍然大悟：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层，还是您看得透。侯亮平这么一闹，等于把他自己和他背后那些人的底裤都扒了！”
祁同伟乐了：“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个理，你继续说。”
“沙书记现在肯定焦头烂额，既要面对上面的压力，又要平息舆论，还得防止侯亮平这条疯狗再咬出什么不该咬的东西来！他确实没心思，也没必要再躲着您了！”
“瞧，事后诸葛亮，连你都能做。”
“我粗人武夫嘛，还在学习呢。”
赵刚嘿嘿一笑，说：“伟哥，您这步棋，高！实在是高！”
语气充满了由衷的敬佩。
跟在这位身边越久，他越能体会到那种于无声处听惊雷、于乱局中定乾坤的智慧与魄力。
“少拍马屁，这是赵澍的毒计，我根本没想到这茬，万幸的是那娘们没跟着猴子一起疯，不然伤及无辜，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祁同伟淡淡地回了一句，但语气里并无责备，反而开始了自省检讨。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站了一上午和一下午，着实有些累。
“你先和那边联系一下，用正式渠道，就说我有重要情况需要当面向沙书记汇报，关于今天省高院发生的恶性事件以及后续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赵刚点头，问道：“有啥要注意的吗？”
“语气要客气，但也要点明事情的紧迫性。记住，我们是去沟通情况，解决问题的，不是去逼宫的。姿态要做足，别让人家感到压力，那反而不美。”
“明白！”
赵刚立刻应道，随即通过车载通讯系统，拨通了省委办公厅的值班电话。
“喂，我是赵刚。祁厅长有紧急公务，需要面见沙瑞金书记……对，什么罪犯？是嫌疑人！没定罪呢！叫你们管事的接电话……对，有急事，现在过去……好的，请安排一下。”
他措辞严谨，既表明了祁同伟的身份和来意，强调了事件的严重性，又充分表达了对沙瑞金书记的尊重和打扰的歉意。
电话那头显然也接到了相关指示，没有过多盘问，很快便回复说会立刻向沙书记汇报，请稍候。
等待回复的间隙，车厢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音玻璃过滤掉大半，只剩下低沉的引擎声和空调送风的微响。
赵刚透过后视镜，看到祁同伟又闭上了眼睛，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棵历经风雨却始终不倒的青松。
他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祁同伟身体状况的担忧，更有对侯亮平那伙人所作所为的愤慨。
“伟哥，侯亮平那孙子，真是越来越丧心病狂了！”
赵刚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今天在法院门口那副嘴脸，您是没亲眼看见，简直跟条疯狗没两样！我都差点忍不住上去揍他一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