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今天可是来了好几个稀客,但是稀客也分高低上下,钦天监监正入宫时,紫禁城波澜不惊,毕竟这些观星测算的官员来来往往,早已司空见惯。
王喇嘛入宫时,不过引起了众人侧目,宫人们交头接耳议论几句便罢。毕竟这些年来,各地的大喇嘛进京朝见也见得多了,穿着袈裟、手持法器的番僧,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洋和尚传教士入宫时,倒是引起了轩然大波。那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西洋人一出现,各个太监宫女都伸长了脖子观望,窃窃私语猜测这西洋和尚怎么长得如此像妖怪——有人说像罗刹,有人说似夜叉,还有人悄声议论莫非是海外仙山来的异人。一时间,整个御道上都弥漫着好奇与惊疑的气氛。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这第四位。
当王承恩领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缓缓入宫时,整个紫禁城仿佛都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气息中。那箱子通体漆黑,外面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粗重的铁索,铁链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发出哗啦哗啦的碰撞声,就像里边镇压着千年不化的妖魔鬼怪。
更叫人心惊的是,抬箱子的小太监们个个面色煞白,额头冒着冷汗,脚步沉重得像是在走向刑场。走在前头的王承恩更是不住地呵斥:都退下!退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仿佛连看上一眼都会招来祸患。
沿途的宫人们纷纷退避三舍,躲在廊柱后、假山旁,探头探脑地偷看这支诡异的队伍。一时间,从东华门到乾清宫的御道上,竟是鸦雀无声,只听得见铁链的碰撞声和小太监们沉重的脚步声。
小太监们战战兢兢地把箱子放在乾清宫正殿之内,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震得地面都微微一颤。王承恩连忙派人去请崇祯皇帝,自己则指挥着一众太监,手持明晃晃的刀剑,在箱子周围布成一圈,如临大敌。
待崇祯龙行虎步走进殿内,太监们立刻簇拥上前,将皇帝护在最中间,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睛死死盯着那口黑箱子。
王承恩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真的……真的要打开么?
崇祯负手而立,神色淡然:打开。
可是陛下……王承恩压低了声音,这箱子里装的,是个白莲教的妖人啊。
说起这箱中之人,倒也有些来历。此人是白莲教的一个小教主,在山东一地暗中发展教众,竟悄无声息地聚拢了数千信徒。后来被人暗中举报,锦衣卫派出精干人马,连夜剿灭了这伙教众,将这教主生擒活捉。
本来这种白莲教妖人,按律当即刻凌迟处死,千刀万剐以儆效尤。但锦衣卫审问时发现,此人居然与其他各处的白莲教都有联络,掌握着不少秘密。于是便将他押入诏狱,想要多审出些情报来,但是正赶上天启驾崩,崇祯登基,朝廷上下一片混乱,这妖人竟是被遗忘在诏狱之中了。
崇祯只是在前世翻阅锦衣卫的密报时,偶然看到过这么号人物。如今他心中有个计划,正需要用到白莲教,便想看看这个教主能不能为己所用。若是不行,还得再想方设法,去抓几个来试试。
放出来吧。崇祯语气平静。
可是陛下!王承恩急了,奴婢听说这白莲教的妖人,个个都会妖法邪术。什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万一放出来伤了陛下,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啊!
崇祯一脚踢在王承恩屁股上,笑骂道:快点!朕有神佛庇佑,贵为天子,还怕他一个白莲教的小妖人么?
王承恩捂着屁股,不敢再劝,只得指挥小太监上前。几个太监颤抖着手,先解开外面的铁链——那铁链足有手臂粗,解了足足一刻钟才全部卸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箱盖,一个个如临大敌,手中的刀剑都举了起来。
箱盖一声打开。
只见里边蜷缩着一个人,浑身污秽不堪,头发散乱如草,身上还戴着沉重的木枷和镣铐。那人在黑暗的箱子里关了这么久,突然见到光亮,先是眯起了眼睛,随即猛地抬头——
嗨——!他突然大喝一声,声音洪亮得在大殿内回荡,吓得几个小太监差点把刀都扔了。
只见那人双目圆睁,口中念念有词,声调诡异:真空家乡,无生父母!明王出世,降于我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哇呀呀呀……说着作势要从箱子里扑出来。
一帮小太监被他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险些摔倒,慌忙将崇祯护在中间。有个小太监吓得脸色煞白,刀都拿不稳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却听崇祯哈哈一笑,骂道:装神弄鬼!还不老实?拉下去,先打五十板子!
那人听到五十板子四个字,立马变了脸色,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恐。他连忙磕头求饶:别打别打!小人老实了,小人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声音里哪还有半点的威严,分明就是个怕死的凡人。
一帮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搞愣了,面面相觑——这什么剧情?刚才不还是威风凛凛、要呼风唤雨的么?怎么一听打板子就怂成这样了?
崇祯似笑非笑地问:真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那人磕头如捣蒜。
真老实了?
小人真的老实了,比真金还真!
崇祯点点头:行吧,那就不打五十板子了……那人刚要松口气,就听崇祯接着说:先打十板子吧。
别啊大人!那人急了,小人错了,真的错了!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拉下去。崇祯挥挥手。
几个小太监这下可来了劲儿——原来这白莲教的妖人都是骗人的!方才装神弄鬼把他们吓得够呛,这会儿正好出口气。他们拖着那人出去,每一板子都用了十分的力气,打得那人哎呦哎呦叫个不停,声音凄厉得整个乾清宫外都听得见。
打完板子,几个太监把这个一直哎呦哎呦叫唤的白莲教教主拖了回来。那人屁股上挨了十板子,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直冒。
崇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问:你想怎么死啊?
那人一愣。
崇祯慢条斯理地说:凌迟处死,三千六百刀,一刀一刀割下来;五马分尸,四肢和脑袋分别绑在五匹马上,一声令下,五马分驰;还有腰斩,从腰间斩断,上半身还能活一个时辰……你自己选一个吧。
那人吓得魂飞天外,连连磕头:能不能不死啊?大人饶命啊!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
你们白莲教不是说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崇祯冷笑,不是说死后能成佛,能去西天极乐世界么?怎么还怕死?
那……那死后的事谁知道啊!那人哭丧着脸,都是骗人的!能活着谁想死啊?小人还想多活几年呢!
崇祯点点头:这倒是句实话。他顿了顿,那要看你老实不老实了。说说,你是怎么入的教?
那人见有活命的希望,连忙竹筒倒豆子般全盘托出:小人名叫张三儿,本是山东登州府的一个贫农。前些年遇上旱灾,颗粒无收,实在没吃的了,听说白莲教能管饭,就跟着入了教。
入教后怎么当上教主的?
小人虽然不识字,但嘴皮子利索,会说些好听的话哄人。教主见小人拉人入教有一手,就提拔了小人,让小人单独负责一块地方,发展新教众。正干得起劲儿呢,没想到被人告密,就让官爷给抓了。说到这里,他还一脸的懊恼。
你们属于哪个派别?崇祯问。
白莲教内部派系林立,什么弘阳教、大乘教、圆顿教、混元教,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小人是属于弘阳教一派的。张三儿老实回答。
在哪些地方活动?
陕西、山西、河北、山东都有我们的人。张三儿掰着指头数,陕西那边势力最大,听说有好几万教众呢。
崇祯眼睛一亮:陕西的你有联系么?
有的有的!张三儿连忙点头,我们有自己的切口暗语,还有秘密的接头方式。小人认识几个陕西那边的头目,能接得上头。
崇祯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问:你可知道朕是谁?
张三儿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说:大人……难道是……是哪位王爷?
这话一出,旁边的王承恩气得跳脚,一脚踢在张三儿身上:你这妖人,瞎了狗眼!看看这是哪里?这是紫禁城!这里就是那乾清宫,金銮殿!这还能不是当今圣上?
张三儿这才反应过来,惊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连忙四下张望——高大的殿宇,雕梁画栋;地上铺着金砖,头顶悬着巨大的宫灯;周围站着的都是太监宫人,个个穿戴整齐。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位——穿的分明就是龙袍,气度不凡,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
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磕头:拜见皇上陛下!拜见皇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圣驾,该死该死!
头磕得作响,没一会儿额头就磕出了血。
起来吧。崇祯摆摆手,朕问你,你想活命么?
想!当然想!张三儿抬起头,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
朕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崇祯缓缓说道,你若是办好了,朕不但饶你一命,还能让你当个真正的教主——像那些寺庙道观一样,光明正大,不被官府追捕的那种。
张三儿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么,陛下?可……可朝廷一向对我们白莲教赶尽杀绝啊,怎么可能……
那要看你做什么了。崇祯说,朕要新成立一教,教义按朕说的改。做得好,朕让官府承认你的教派,甚至可以拨土地建庙宇。
能改!能改!张三儿连忙点头,说实话,只要信的人多,白莲教各派的教义本来就是改来改去的,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只要陛下吩咐,小人保证办得妥妥当当!
崇祯似笑非笑:你这信仰倒也不坚定啊。
陛下,小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张三儿苦笑道,小人去传教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么?只要日子能过得好,信什么都行。小人其实早就想进正经寺庙当和尚了,可人家不要啊,那度牒要花大价钱买的,小人哪有那个钱?
崇祯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崇祯说,此事若做得好,不仅让你活命,还有荣华富贵等着你。
陛下要小人做什么?张三儿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朕要你去陕西,联络上当地的白莲教。崇祯说,具体要做的事,会有人跟你详细安排。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冷:但要是你做不好,或者敢耍什么花样……
张三儿打了个寒战。
凌迟处死,三千六百刀,一刀也不会少。而且不是普通的凌迟,是慢慢割,要让你足足痛三天三夜才死。崇祯冷冷地说,朕的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小人一定做到!一定做到!张三儿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小人要是有半点异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生孩子没屁眼!
那就好。崇祯挥挥手,王承恩,把人带回诏狱去吧。告诉田尔耕,此人朕有大用,要好生对待。给他换身干净衣裳,好酒好肉伺候着,养好了伤再说。
奴婢遵旨。王承恩应道。
王承恩又把张三儿塞进了箱子,不过这次倒是没绑铁链了,抬箱子的太监们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了,甚至还有人小声嘀咕:早说不是什么妖怪嘛,白让咱们提心吊胆大半天……
等人都退下后,崇祯独自站在殿中,看着窗外的天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回倒是意外之喜。本来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还真捡到一个合用的人。这个张三儿虽然怕死,但正因为怕死,才好控制。而且他在白莲教内有人脉,知道暗语接头,对下一步的计划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更重要的是,此人没什么信仰包袱,纯粹是为了活命和荣华富贵。这种人,反而更好用——因为他们的需求很简单,只要给够好处,就会死心塌地地干活。
夜色渐深,乾清宫的灯火通明。崇祯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