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大汉将军陈虎，现在已经是宫廷宿卫中的名人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屁股上挨了皇帝陛下两脚。
起初这只是一件糗事，在宿卫中被人说笑调侃。那些日子里，每次陈虎出现，总会有人憋着笑意，用眼神瞟向他的屁股，然后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但慢慢地，陈虎竟也将这当作了一件荣耀的事——让皇帝踢屁股，其他人有那个资格么？其他人有那个机缘么？那还不是说明皇帝亲近，才踢我的屁股？
他甚至在跟别人吹嘘时，拍着胸脯说：陛下亲自踢过我两脚！就这屁股上！说完还故意拍拍自己的臀部，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气。
其他宿卫听了，倒也不觉得他是在吹牛，反而有几分羡慕。毕竟皇帝高高在上，能被皇帝记住名字的都不多，更别说被皇帝亲自了。
然而陈虎渐渐发现，小皇帝似乎不是只爱踢他一个人的屁股。
从上次崇祯告诉陈虎，他要检查宫廷宿卫的操练后，崇祯真的就时常来到宿卫们值班的地方。
一开始，宿卫们还以为皇帝只是心血来潮，来看看就走。哪知道崇祯一来，就把宿卫们全都轰到演武场去，让他们骑马射箭，挨个演练武艺。
看到动作不标准的，姿势不对的，力道不足的，皇帝那是经常一脚上去，直接踹到屁股上。
你这箭射得什么玩意儿？连靶子都没碰到！
一脚。
你这马骑得像个娘们儿！
又是一脚。
摔跤都能被人摔倒三次？你是来演武的还是来搞笑的？
砰砰！两脚。
久而久之，宿卫们也是摸清了皇帝的性子。这位年轻的天子，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在演武场上却没什么架子，甚至有些像个泼皮无赖——说话直来直去，动手动脚，喜欢跟他们打成一片。
谁的屁股上又挨了皇帝一脚，常常引来满场大笑。而其他人也给皇上捧场，嘲笑那挨踹之人。
陈虎，你屁股又痒痒了吧？不挨上皇上一脚你是不是浑身难受啊？
哈哈哈哈！
陈虎脸一红，跳起来指着对面的黄泽清：黄狗子你这厮，我看你屁股才痒了！敢不敢跟我摔上一跤，看我不把你屁股摔成两半！
摔就摔，谁怕谁啊！黄泽清撸起袖子。
崇祯在一旁也是大笑，挥手道：来来来，摔吧！谁赢了朕给你们彩头！
两人听了，更是来了劲，在演武场上扭打成一团，引得众人喝彩连连。
当然，皇帝也不是只会踹屁股。
有时崇祯手持马鞭，看到谁丢人现眼了，一马鞭敲过去，打得那人嗷嗷叫。有时手里正好拿着什么瓜果梨桃，直接丢过去砸人脑袋，也是常有的事。
看招！
哎哟！
让你偷懒！
陛下饶命！
再罚你跑十圈！
演武场上，笑声不断。
但崇祯不仅仅是踹屁股和砸东西。
有时候，他会亲自上马，取过弓箭，给宿卫们展示一下骑射功夫。
只见他纵马驰骋，弯弓搭箭，连珠三箭，箭箭中的。接着他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射中一个靶子；然后右手持弓，左手搭箭，又射中一个靶子——左右开弓，行云流水！
陛下神技！
陛下万岁！
宫廷卫士们哄堂喝彩，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喝彩过后，却是深深的羞愧。
自己身为皇帝的亲卫，武技要是都比不上皇帝，那还有什么脸面干这个差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于是不少人竟是抛弃了那身散漫的毛病，开始认真操练起武功战技来。
没事的时候，就自己加练。射箭射不准的，就一遍遍练；骑术不精的，就天天骑马；力气不够的，就举石锁练臂力。
随着崇祯的刻意引导，宿卫们之间更是较量成风——比射箭的，比骑术的，比摔跤的，比棍棒的，这演武场上，竟是一天比一天热闹，一天比一天有生气。
往日那种死气沉沉、敷衍了事的风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蓬勃向上、力争上游的朝气。
崇祯更是让人搬来了鸟铳、鲁密铳、三眼铳，让宿卫们操练火器。
这往常寂静清冷的紫禁城，竟是时常响起乒乒乓乓的枪声，震得整个皇城都能听见。
不光惊得紫禁城中成片的乌鸦阵阵惊飞，连后宫的嫔妃们都好奇地探头张望，想知道前宫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怎么热闹成这样。
更让宿卫们兴奋的是，凡是积极进取、表现出色、武技高强的卫士，就会得到皇帝亲赐的一块铁牌。
这铁牌不大，巴掌大小，黑黝黝的，沉甸甸的。上面只是简简单单铸着一个字，没有什么解释，也没有什么官职封号。
更让他们激动的是，皇帝赐牌时，常常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陈虎，你这几日进步很大，这块铁牌是你应得的。
黄泽清，你的力气在宿卫中数一数二，这块铁牌赏你。
李得胜，你的箭法不错啊，这块铁牌拿着。
每个得到铁牌的卫士都感受到了不同的东西，是信任，是认可，也是荣耀。
从此以后，这些得到铁牌的卫士，便被称作。
而这些铁卫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
只要崇祯出现，所有铁卫都会自动聚集到他身边，不需要任何命令，不需要任何安排，就像本能一样，将崇祯护在中间，贴身保护，忠心耿耿。
陈虎等几人因为表现出众，竟是自然而然地成了铁卫中的领头人物。而另一位核心，就是英国公的孙子张世泽了。
张世泽成了崇祯的亲卫统领后，自然常驻宫内。他跟着崇祯没事就泡在演武场，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毫无架子地与宫廷宿卫们打闹，自己也就放下了英国公之后的架子，与下属们打成了一片。
多年以后，当这支部队立下赫赫战功、威震天下时，他们却这样评价自己：
我们是皇上踢屁股踢出来的无敌之师。
以至于他们的军徽上，绣的就是一个脚印。
而当后人为这支传奇部队立起铁卫士兵雕像时，雕像的屁股上，也永远刻着一个脚印——那是荣耀的象征，是忠诚的标志，是铁卫精神的传承。
而在天启七年，九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紫禁城演武场上格外热闹。
因为无垢军的方正化，与御马监的曹化淳，都来向崇祯复命了。
方正化是完成了马上火铳与迅雷铳的优化改进，特来演示新式武器。
而曹化淳则是完成了勇卫营的重组整训，前来汇报成果。他还特意带上了一个人——从辽东调来、担任勇卫营军官的黄得功。
黄得功出身辽东广宁卫，在辽东战场厮杀多年，是个真正的沙场老将。将他调入勇卫营，就是要让这位悍将带一带这些承平日久、缺乏实战经验的皇帝禁军。
黄得功跟着曹化淳，来到演武场时，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嬉笑怒骂之声，热闹得很。
他心中好奇，这皇宫禁卫，怎么如此喧哗？
但当他走进演武场，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愣住了。
只见演武场上，百名宿卫正在操练。有的在射箭，有的在骑马，有的在摔跤，有的在练习火器。个个生龙活虎，汗流浃背，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黄得功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武人的气息！
这种气息，只有真正的武人才有。它无法用言语形容，但武人之间，一眼就能认出。
黄得功的目光被众人之中，一个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年轻人深深的吸引住。
那人，穿着华丽的龙袍，腰间系着玉带，头戴金冠。他正在指点一个宿卫的骑术，说着说着，突然一脚踢在那人屁股上，引得周围哄堂大笑。
那显然就是皇帝陛下，这位整个大明帝国最尊贵的人，穿着最华丽的服装，身份与他们这些武人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但是看他在演武场上如鱼得水般自如，与将士们嬉笑怒骂的张扬，还有那像阳光烈焰一样炙热的眼神......
黄得功这位久经沙场的悍将，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
这位皇帝，有武人之魂！
众人来到演武场上，先是见礼。
崇祯看到黄得功，眼睛一亮：这位就是黄得功黄将军吧？久仰大名！
黄得功连忙跪下：末将叩见陛下！
免礼免礼，不必多礼。崇祯笑着把他扶起来，朕早就听说你在辽东战场上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虎将！
黄得功受宠若惊，没想到皇帝对自己如此客气。
好了，先看看方正化的新式武器。崇祯挥手道。
方正化上前，先是演示马上火铳。
这种火铳是以鲁密铳为原型改进的，但枪管缩短了一尺半。虽然射程因此缩短了一些，但在马上操作起来方便多了，更适合骑兵使用。
只见方正化翻身上马，纵马疾驰。他屏气凝神，在马背上稳住身形，瞄准侧方十步外的箭靶，扣动扳机，一息之后——
一声巨响，火光闪烁，白烟升腾。
那个箭靶应声而碎，木屑纷飞！
众人喝彩。
但这还没完。
方正化继续疾驰，在马背上咬开火药包，给火铳装填火药，又塞入弹丸，动作娴熟流畅。然后翻身回马，再次疾驰而回，对准第二个靶子——
又是一枪，第二个靶子也被轰碎！
好好好！
神技！
方大人威武！
众将士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崇祯也是满意地点头，当即下令给赏。
方正化谢恩后，又详细分析了马上火铳的优劣。
陛下，这马上火铳虽然威力不俗，但也有局限。他实话实说，发射速度还是太慢。方才末将打一枪的时间，优秀的骑射手已经能射出三箭，甚至更多。
但它也有优点。方正化继续说，弓箭需要长期训练，骑射更是要弓马俱精，非常人所能及。而马上火铳，只需精于骑术，火铳本身比弓箭容易掌握得多。
而且，马上火铳的射程比骑射略远一些。在骑兵互相追逐对射时，可以保持较远的距离，一铳打完立刻拨马远离，然后再寻找战机。这种放风筝战术，以往都是骑射手对付冲击骑兵的招数，蒙古人叫曼古歹战术。现在马铳手也可以对骑射用这种战术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方正化提高声音，弹丸对战马的杀伤力，远远高于弓箭。古时战马常有身中多箭仍坚持战斗的，比如历史上唐太宗皇帝的战马“昭陵六骏”，身中六箭甚至九箭还能坚持到战斗结束。但要是中了一火枪.....就很难继续战斗。因为弹丸的穿透力和破坏力，远超弓箭。
崇祯听了，点点头：确实如此，马上火铳虽然难以与骑射完全抗衡，但能弥补中原王朝骑射手难以培养的劣势。
接着，方正化又演示了改进后的迅雷铳。
这种火器有五根枪管，前面加装了藤条编织的圆盾，可以挡箭。后面用火绳点燃火门，一枪发射后，旋转到下一根枪管，再点火发射。
五管连发，可以在短时间内发射大量弹丸！
普通的火绳枪，打一发后，装填发射第二发要再用一分钟之久。而迅雷铳可以在二十秒内连续发射五发，甚至可以每管填入两颗弹丸，加倍弹丸数量——当然，这样做要冒着炸膛的风险。
在崇祯的战术构想中，这种武器专门用来应付骑兵冲脸。毕竟火绳枪一分钟的发射频率太慢，骑兵冲到近前后，需要高射速的武器进行密集火力压制。
历史上明军为何青睐三眼铳这种看似落后的火器？也是为了满足这种战术需求。而迅雷铳在各方面都优于三眼铳，只是价格要昂贵一些。
崇祯看完演示，非常满意：很好！让工部安排，尽快制作一批。
方正化演示完毕，退到一旁。
曹化淳上前，向崇祯汇报勇卫营的整军结果。
陛下，御马监现在拥有的战马数量已经大幅减少，奴婢勉力整编出了骑兵三千、步兵四千。曹化淳有些惭愧地说。
三千骑兵，在太祖太宗时代简直不值一提。但现在能有三千骑兵，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到了崇祯末年，怕是连一千骑兵都凑不出来。
好在御马监保留的都是良马，让这支骑兵部队有了不错的基础。
已经很好了。崇祯点点头，然后看向黄得功，黄将军，勇卫营的训练如何？
黄得功上前一步，抱拳道：回陛下，末将这些日子整训勇卫营，发现将士们的基础还不错，只是缺乏实战经验，胆气稍弱。末将已经加强了对抗训练，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支精锐之师！
崇祯满意地说，朕相信你的能力。
他转身对方正化和曹化淳说：朕有令——方正化从无垢军中精选骑兵三百，曹化淳从勇卫营中精选骑兵三百。四日后，随朕视察京营！
臣遵旨！
奴婢遵旨！
二人领命退下。
崇祯又转向演武场上正在操练的铁卫们，运气丹田，大喊一声：
铁卫！四日后随朕出宫！
声音如雷，在演武场上空回荡。
宫廷宿卫们齐刷刷地停下动作，转身面向崇祯，齐声回复：
遵旨！
那声音浑厚响亮，整齐划一，如同一人！
声浪冲破云霄，惊起了紫禁城内无数乌鸦，黑压压一片在空中盘旋。那声音在大殿与宫墙之间回荡，萦绕不息，久久不散。
黄得功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眼中露出震撼之色。
这是什么军队？这种气势，这种整齐，这种士气......
他在辽东战场厮杀多年，见过无数军队，但没想到，承平日久的皇宫宿卫竟也能有这种沙场百战之师的气势。
崇祯看着继续热火朝天操练的铁卫们，良久以后，头也不回地对旁边的张世泽说：
世泽，你可知道，何为军心？如何获得？
张世泽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这是皇帝在考校他，也是在教导他。他思索了一下，恭敬地回答：
当军纪严肃，赏罚分明。
崇祯摇摇头。
张世泽愣了一下，又仔细想了想，再次回答：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崇祯又摇摇头。
张世泽这下有些慌了，难道这两个答案都不对？
崇祯转过身，看着张世泽，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能看透人心。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说：
从古至今，获军心只有三途。
其一，曰朝夕相处。
其二，曰生死与共。
其三，曰百战百胜。
除此以外，皆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