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卷着枯草在荒原上翻滚。
黄虎张献忠一行人赶着几辆吱呀作响的马车,满载着“战利品”,兴高采烈地返回了那个破败不堪的营地。
马车刚进营门,陈永仁就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兄弟们咧!都出来瞅瞅!看黄虎大哥给咱们带回来啥好东西咧!
营地里,正缩在火盆边瑟瑟发抖的士兵们听到动静,听到喊声立刻围了过来。
啥宝贝?
拉咧几车啥东西哩?
哪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伸长脖子往马车上看。
张献忠跳下车,满脸红光,大手一挥: “有吃的!来人,把这几袋小米卸下来,生火造饭!今晚大家都喝稠粥!”
真的?
有吃的咧?
我日他先人咧,终于能吃顿饱饭!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几个人连忙去搬麻袋,生火煮粥,动作快得像抢命一样。
多谢黄虎大哥!
黄虎仁义哩!
兄弟们太给面子咧!
感激的声音此起彼伏。
黄虎咧嘴一笑:别着急,还有好东西呢!
他走到另一辆车前,用刀撬开一个酒坛子的封泥。的一声,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有烈酒咧!给大家伙喝!
烈酒?!
我滴个乖乖!
这恁冷的天,能喝口烈酒,简直是活神仙咧!
士兵们的眼睛都绿了,一个个激动得手舞足蹈。
这年头,能吃顿饱饭已经是奢望,更别说喝烈酒了。这对这些穷困潦倒的边军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
一帮人对张献忠更是顶礼膜拜,围着他不停地道谢。
这时,有个不开眼的新兵怯生生地问:这恁好的东西,是从哪达弄来的?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老兵就给了他一脚:瓜皮!瞎问个球!给你喝就烧高香去,这是你能问的么?
大家心里想:哪达弄来的?这不是废话么?能是正道弄来的么?
那新兵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了。
张献忠哈哈一笑,也不生气:来来来,大家伙把酒分咧!今天不醉不归!
好咧!
黄虎大哥仁义!
黄虎大哥,我们以后就跟着你咧!
黄虎老大!
黄虎大哥!
士兵们纷纷高呼,有人已经开始磕头了。
张献忠心中得意,脸上却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拍着众人的肩膀: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张献忠和一群心腹弟兄回到自己帐篷旁的篝火边,围坐成一圈,吃饭喝酒,兴高采烈。
小米粥煮好了,虽然稀得能照见人影,但总算是热乎的。烈酒更是好东西,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营地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士兵们喝了酒,胆子也大了起来,有人唱起了家乡的小曲,有人吹起了口哨,还有人干脆跳起了舞。
正当大家酒喝了几口,酒意上头,营地里气氛最高涨的时候——
一个瘦小的士兵鬼鬼祟祟地凑到陈永仁身边,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半天。
陈永仁原本还笑嘻嘻的脸色,听着听着就变了,眉头越皱越紧。他看了看张献忠,欲言又止。
张献忠注意到他的异样,放下酒碗问道:咋咧,陈兄弟?有啥话就说咧。
陈永仁犹豫了一下,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这兄弟,刚从南边回来,在驿站那达发现咧大队人马,好像是押送重要东西的哩。
啥东西哩?张献忠眼睛一亮。
他靠近看,是朝廷的官军,押送着几车箱子,往延安府去的。晚上到驿站歇脚了。
张献忠心头一跳:难道朝廷给咱们发饷银?
陈永仁啐了一口:你想屁吃哩!就算是饷银,能有多少到咱们手里头?那些狗官早克扣干净咧。
那……那得有多少两银子?张献忠咽了口唾沫。
陈永仁伸出手指比划:看着有几车,少说也得几千上万两哩。
张献忠倒吸一口冷气。几千上万两?那是多少钱?够他们这些人吃一辈子了!
有多少人看守?张献忠问。
陈永仁又回到那个探子身边,低声问了几句,然后回来说:好像有个一百来号人。
才一百来号人……张献忠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营地里密密麻麻的士兵。
自己这儿有两千多兄弟……
他琢磨了半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猛地一拍大腿:干咧!
陈永仁大惊,连忙拉住他:黄虎,你要做啥?那可是朝廷的银子!
张献忠瞪了他一眼,骂道:怕个鸟哩!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把!
张献忠大步走到营地中央,跳上一辆马车,高声呼喊:兄弟们咧!都听老子说!
营地里的士兵们闻声聚集过来,黑压压一片,足有上千人。
张献忠站在车上,目光扫过众人,用洪亮的声音说:
这帮狗官,把咱们弄到这里头来,吃不饱,穿不暖,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啊!
就是!
狗官该死!
士兵们纷纷附和。
咱们已经多久没见过饷银?张献忠又问。
好几年咧!
从来就没发过!
都让狗官克扣咧!
对咧!张献忠提高声音,可你们晓得么?就在南边的驿站,现在就有几千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此言一出,营地里顿时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声。
真的?
几千上万两?
我日他先人咧,那得多少钱哩?
士兵们的眼睛都绿了,呼吸都急促起来。
张献忠趁热打铁:那些银子,本来该是咱们的,都是那帮狗官贪官贪了去!你们敢不敢跟老子去,抢咧他,大家伙分了银子!
众人听到有银子分,又有人带头,加上喝了酒胆子大了,纷纷高喊:
跟着黄虎大哥!
抢咧他娘的!
黄虎大哥说咋干,咱们就咋干!
对哩!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干一票大的!
呼声震天,杀气腾腾。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胆怯的声音颤抖着说:抢银子?那……那是造反啊,我……我可不去。
声音虽小,但在这片刻的安静中却格外清晰。
张献忠眼中凶光大盛。
他猛地跳下马车,大踏步走到那人身边。那人吓得连连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寒光一闪,腰刀出鞘,刀光如电。
噗嗤!
人头滚落,鲜血喷涌而出,在地上溅起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无头的尸体摇晃了两下,轰然倒地。
营地里顿时鸦雀无声。
张献忠啐了一口,用刀尖指着那具尸体,环视众人:个怂包!
他提高声音,厉声道:哪个怂包不敢去的,自己在这里头等死!但是谁敢去通风报信,老子的刀可不认识他!
他扬起染血的腰刀,刀刃上的血珠滚落,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听见没?!
听见咧!众人齐声回应,声音中带着恐惧,也带着兴奋。
在烈酒、鲜血和银子的三重刺激下,士兵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
干咧!
跟着黄虎大哥!
抢咧银子,咱们就有活路!
杀咧那帮狗官!
呼声如潮,一浪高过一浪。
张献忠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拿上刀枪,跟老子走!去发财!
上千人,抓起刀枪,在陈永仁的带路下,浩浩荡荡地直奔南边驿站而去。
夜色已深,月光洒在荒野上,将这支队伍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士兵们大多喝了酒,脚步虽然有些踉跄,但眼中却闪烁着贪婪和疯狂的光芒。
他们知道,自己即将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抢劫朝廷的银子。
这是死罪,是灭族之罪。
但他们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把!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了驿站的轮廓。
驿站不大,只有几间破旧的房屋。但此刻院中灯火通明,确实有不少人马驻扎。
陈永仁指着驿站,低声对张献忠说:就是那里头。
张献忠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番。
驿站外确实有官军把守,但人数不多,看起来也就百来号人。他们穿着明军的制式棉甲,手持刀枪,在院门外巡逻。
院子里停着几辆马车,车上盖着油布,想必就是装银子的。
张献忠看着自己身后黑压压的上千人,心中有了底气。
人多势众,怕个鸟!
他抽出腰刀,高高举起,大喊一声:跟老子杀!
杀啊!
上千人齐声呐喊,如同潮水般向驿站涌去。
驿站里的官军听到喊杀声,顿时慌了神。
有贼人!
快,快集合!
敌袭!
但他们的人数太少了,只有百来人,而对面冲过来的,足足有上千人!
双方人数相差十倍!
守门的官军稍作抵抗,放了几箭,打了几铳,但根本挡不住如此庞大的人潮。
顶不住!
贼人太多!
快跑!
官军中有人带头逃跑,其他人也跟着溃散了。他们扔下刀枪,四散奔逃,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张献忠他们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冲进了驿站。
银子哩!银子在哪达哩?
在车上!
几个人冲到马车前,用刀砍断绳索,掀开油布。
果然,车上摆着一个个沉甸甸的木箱子。
砸开它!
哐当!
箱子被砸开,里面露出了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真的是银子!
发财咧!发财咧!
我日他先人咧,这么多银子!
士兵们疯了一般扑上去,每人都想抓一把。
一个军汉抓了几锭银子,急急忙忙往自己怀里塞。
啪!
陈永仁冲过去,一脚把他踹开:急个鸟!咋分要听黄虎大哥的!
那人被踹倒在地,灰头土脸的,但也不敢反抗。
张献忠哈哈大笑,走到马车前,大手一挥:先拉回营去,回去再分!
好咧!
众人连忙套好马车,准备返回。
陈永仁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压低声音说:黄虎,那帮官军跑咧,怕朝廷很快就会晓得。
张献忠满不在乎地说:怕个鸟!来一个老子砍一双!
那咱们也不能坐等着官军来啊。陈永仁说,北边是延安府,官军多。要不咱们往南去?听说南边的官军都调走咧,兵力空虚。
张献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好主意哩!就这么办!
张献忠跨上一匹马,挥舞着腰刀,高声喊道:出发!
上千人赶着装满银子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向营地进发。
夜色中,这支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在荒野上蜿蜒前行。
他们不知道,自己即将掀起一场席卷整个陕西、乃至整个大明的风暴。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无论是作为英雄,还是作为罪人。
驿站里,火把还在燃烧,但已经空无一人。
地上散落着被砸开的木箱碎片,还有几锭银子,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远处,那些逃跑的官军已经策马奔向延安府,准备报告这个惊天噩耗。
而在更远的地方,西安府,秦王府。
秦王朱谊漶还在睡梦中,丝毫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风暴,已经拉开了序幕。
陕西这个炸药桶,终于爆炸了。
从今以后,会是天下是大乱?
还是大治?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大明的历史,从这一夜起,将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而那个在太原运筹帷幄的少年皇帝,此刻是否正望着星空,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月光如水,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一个旧的时代,正在死去。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诞生。
而鲜血,将是这场变革最好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