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毛衣的女同志抬起头,朝柜台上的电话扬了扬下巴,一个字都没说,但意思很明显,你自己打。
周娇撇了撇嘴,也没指望这种地方的人能有什么好态度。
前几次都是一个男同志,态度还行,今天换了这个女的,态度就不好了。
她拿起话筒拨秦凤英车间的电话,过了一会儿电话员给接上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喂,这里是罐头厂三车间,请问找谁?”
周娇,“喂,我找秦凤英。”
“张姨,是我,周娇,我找我妈秦凤英。”周娇的语气里自然的就带上了亲近。
因为每次她打到厂里都是这个张组长给接的电话。
她自认为跟张组长很熟了,但这也只是她自认为的。
电话那头的张组长眉毛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咋又是她们家?这还有完没完了?今天这个闺女,明天又那个闺女,合着她就是专门给秦凤英接电话的是吧?
整个车间,就属秦凤英家的破事儿最多,接的私人电话也最多。
自从她那俩闺女下乡,这电话就没断过,隔三差五就来一个,不是说缺这个了,就是说少那个了,要么就是哭哭啼啼说想家。
谁家孩子下乡不是去吃苦耐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
就她家的金贵。
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
这公家的电话是用来办公事的,又不是给她家特地装的。
张组长心里窝火,脸也冷了。
要不是怕万一真有什么急事儿给耽误了,她得担责任,她真想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知道了。”张组长从牙缝儿里挤出三个字儿,语气生硬,态度算不上友好,“我得过去喊人。
你过五分钟再打过来。”
说完,不等周娇再说啥,人家那边“咔哒”一声,电话就挂了。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周娇愣住了。
啥态度这是?啊?
她以前去罐头厂,这个姓张的见了她,哪次不是笑呵呵的,还夸她长得好看,嘴巴甜。
今天这是吃枪药了,还是气不顺拿她撒气?
不是,今天从知青点儿到邮局,再到这电话里的,一个个都跟她犯冲是吧?
周娇也把话筒“咣”的一声,使劲儿砸回了电话机上。
柜台后面织毛衣的女同志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毛线针都差点儿掉了。
她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周娇一眼,嘴里不高兴地“啧”了一声。
周娜赶紧拉了拉周娇的袖子,小声说,“姐,你小点儿声。”
她朝那女同志歉意地笑了笑,又朝周娇摇头。
不是,你发脾气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把人得罪了,下次咋来打电话呀?
有的时候她感觉周娇真被她妈给惯坏了,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应该让着她宠着她。
周娇正在气头上,她一把甩开周娜的手,压低了声音跟周娜发牢骚,“你看见没,那个姓张的,什么东西。”
“以前我去咱妈单位,我还张姨张姨地叫她,叫得可亲热了。
你看看她刚才的态度,我不就是让她跑个腿儿吗,牛气啥呀?
一个破组长,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
就这素质,这辈子她也就是个小组长了,没啥大出息。”
周娜,“姐,你别生气了,为这点小事儿生气不值得。”
罐头厂生产车间里。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们,戴着帽子和口罩,正站在长长的流水线两旁忙碌着。
秦凤英就在其中。
她一边机械地往玻璃瓶上拧着盖子,一边侧着头,跟旁边的工友李大姐唠嗑。
“……哎,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俩丫头,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
这西北的风沙,都能把水嫩的小姑娘吹成糙老娘们儿。
还是你家是儿子挺好,分到了好地方……”
张组长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一看秦凤英,一边干活还一边跟人唠得热火朝天,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张组长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厂里三令五申,作业期间不许闲聊,影响生产效率,还容易出安全事故。
这秦凤英倒好,把规定当耳旁风。
“秦凤英?秦凤英?”
她提高了音量喊了两嗓子,奈何秦凤英唠得太投入没听见。
还是没反应。
“秦凤英?”
张组长又吼了一嗓子。
这下秦凤英旁边的李大姐先听见了,她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秦凤英,“哎,凤英,组长喊你呢!”
秦凤英这才回过神,她一扭头就看见张组长那张铁青的脸,正盯着自己呢!
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咋了?
她最近可没犯啥错儿啊!活儿都按时干完,也没得罪这老娘们儿啊!
这跟谁俩呢,拉着个驴脸。
秦凤英心里嘀咕,但还是赶紧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赔着笑脸迎了上去,“张组长,你喊我啊!?”
张组长连个正眼都没给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你那下乡的闺女又来电话了,去办公室接一下。”
一听是俩闺女来电话了,秦凤英也顾不上琢磨张组长为啥生气了。
“哎,好,我这就去。”
她赶紧转过身,朝旁边的李大姐拜托道,“李姐,麻烦你帮我顶一会儿啊,我去接个电话就回来。”
说完,她就跟着张组长往办公室走。
进了办公室,张组长回手就把门“砰”的一声给关上了。
秦凤英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看着张组长转过身,那张脸比刚才在车间里更难看了。
秦凤英,“组长,你这是咋了?”
张组长没说话,她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眼睛上下扫视秦凤英,把秦凤英看得头皮发麻。
张组长,“秦凤英同志,我问你,你那俩闺女下乡是去干革命的,还是去当大小姐的?”
秦凤英,“组长,你这话啥意思啊?我闺女当然是支援建设去了,知青办还给我闺女发奖状了呢!
这说明我闺女觉悟高,咋还跟大小姐联系到一块儿了?”
秦凤英脸色也不好看了,都是一个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认识二十来年了,你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