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天光微熹。
惊鸿院内,沈惊鸿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昨夜在西院书房所见所闻,那私账上的蝇营狗苟,那密信中的字字诛心,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怒意。
然而,越是愤怒,她的神色却越是平静。晨曦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颜上投下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仿佛昨夜那个穿梭于黑暗、凌厉如刃的女子只是幻影。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揽月为她梳理长发,眼神却透过铜镜,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深邃难测。
“小姐,您……”揽月看着镜中小姐眼下淡淡的青影,欲言又止,满是心疼。
“无碍。”沈惊鸿收回目光,声音平静无波,“今日之事,需从长计议。柳如芸背后牵扯甚广,动她,不能只凭一时意气,需一击即中,让她再无翻身之日。”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沈惊鸿眸光微动,对揽月道:“去请冷锋进来。”
片刻后,一身黑衣依旧带着夜露寒气的冷锋悄无声息地进入内室,单膝跪地:“主子。”
“可有新的发现?”沈惊鸿问道,语气虽淡,却自带威压。
“有。”冷锋抬头,眼神锐利,“属下根据主子昨夜指示,连夜排查。发现负责已故夫人最后一段时间脉案的,是太医院一位姓林的太医。此人医术平平,但背景有些蹊跷。他并非京城人士,是十年前由承恩公府一位远房亲戚引荐入的太医院,平素与承恩公府往来不算密切,但每逢年节,必有厚礼送入承恩公府后门。”
林太医……承恩公府引荐……
沈惊鸿指尖轻轻捻动着一支玉簪,看来母亲的死,太医院这条线是绕不开了。承恩公府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
“继续查这个林太医,他的人际往来,家眷情况,尤其是他与柳如芸之间,有无直接或间接的联系。注意隐蔽,切勿打草惊蛇。”
“是。”冷锋领命,随即又道,“还有一事。属下监视西院时,发现今早天未亮,柳姨娘的心腹钱嬷嬷便悄悄出府,去了城东一家名为‘锦绣轩’的绸缎庄,停留约一炷香时间方才返回。那家绸缎庄,表面是寻常商铺,但属下之前排查京城各方势力暗桩时,曾留意过它,其背后东家颇为神秘,与几个皇子府邸的采买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锦绣轩?沈惊鸿记下了这个名字。柳如芸刚吃了亏,钱嬷嬷就急着去这个地方,绝非是为了买绸缎那么简单。这很可能是他们传递消息的一个据点。
“盯紧锦绣轩,查清其背后真正的主人,以及所有与钱嬷嬷或西院其他心腹接触过的人。”沈惊鸿下令,思路清晰,“另外,想办法弄到柳如芸那本私账上提到的一些关键人物,比如王御史妾室、城南富商张等的把柄,越多越好。这些,将来都是撕开她伪善面皮的利刃。”
“属下明白。”冷锋应道,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悄然退去。
室内恢复了寂静。揽月为沈惊鸿绾好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一支素银簪子,低声问道:“小姐,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难道就任由柳姨娘她们继续逍遥吗?”
沈惊鸿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内的浊气尽数排出。
“自然不会。”她看着窗外渐次苏醒的庭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柳如芸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我们昨夜虽未动她,但她必然已有所察觉,会更加警惕。硬碰硬,非上策。”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们要做的,是让她自己乱起来。她不是擅长伪装,惯用柔弱的表象博取同情吗?那我们就从内部,一点点瓦解她的根基。”
“小姐的意思是?”
“首先,是立威之后的人心收拢。”沈惊鸿淡淡道,“昨日我强硬拿回库房钥匙,惩治恶仆,虽震慑了不少人,但也必然让一些原本中立或观望的下人心存畏惧。今日,你便以我的名义,将昨日那些被柳如芸克扣份例、或被排挤打压的管事、婆子,挑几个老实本分、确有委屈的,给予一些实惠的赏赐或安抚。记住,要私下进行,态度温和,表明我沈惊鸿并非不辨是非、一味严苛之人,有功赏,有错罚,但绝不会亏待忠心办事之人。”
揽月眼睛一亮:“奴婢明白了!小姐这是要恩威并施,收买人心!”
“其次,”沈惊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柳如芸不是最在意她那个宝贝女儿沈柔薇的前程吗?不是一心指望沈柔薇能攀上高枝,压过我吗?那就让她先尝尝希望落空的滋味。”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略一思忖,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吹干墨迹,装入信封,递给揽月:“将这封信,想办法送到三皇子府上,务必亲自交到三殿下手中。”
揽月接过信,虽不知内容,但见小姐神色郑重,心知必定关乎重大,连忙小心收好。
“小姐是想借三殿下之力?”
“不全是。”沈惊鸿摇头,“这只是第一步,表明我的立场和合作意向。萧景渊此人,温润之名下藏着锋芒,他需要镇国公府的支持,而我,也需要一个在朝堂上的盟友,互惠互利罢了。至于具体如何对付柳如芸和沈柔薇,还需我们自己谋划。”
她沉吟片刻,又道:“我记得,再过半月,便是宫中德妃娘娘的寿辰了吧?”
“是的小姐,帖子前几日已经送到府中了,因着夫人丧期未过,原本府中是不便参与这等喜庆之事的,但德妃娘娘特意说明,只需简单贺寿即可,不必拘礼。”揽月回道。德妃是七皇子萧彻的生母,她的寿辰,柳如芸和沈柔薇必定会千方百计前去巴结。
“丧期未过,确实不宜大肆庆贺。”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嫡女代表镇国公府,循例进宫向娘娘磕个头,献上寿礼,也是应有的礼数。你去准备一下,寿礼……不必过于贵重,但需别致用心,凸显我们镇国公府的门风与……我的‘病弱’之态。”
揽月立刻会意:“小姐是想在宫宴上……”
“届时见机行事。”沈惊鸿打断她,语气莫测,“或许,那会是一个让沈柔薇‘大放异彩’的好机会。”
主仆二人正低声商议着,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大小姐,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来了,说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惊鸿与揽月对视一眼。祖母此时唤她,想必是为了昨日库房之事。柳如芸动作倒快,怕是早已去祖母面前哭诉过了。
“请李嬷嬷稍候,我即刻便去。”沈惊鸿应了一声,对揽月低声道,“按我刚才说的去办。记住,沉住气,我们有的是时间,陪他们慢慢玩。”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带着几分疲惫与哀戚,却又强打精神的柔弱模样,方才那股运筹帷幄的凌厉气势收敛得干干净净。
惊鸿已醒,但羽翼未丰之时,该藏的锋芒,仍需深藏。
她缓步走出内室,对着等候的李嬷嬷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有劳嬷嬷久等了,我们这便去给祖母请安。”
晨光中,沈惊鸿走向老夫人的院落,背影纤细,步伐却异常坚定。一场围绕镇国公府内宅主导权的无声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已经布下了第一颗棋子,只待风起,便可搅动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