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惊鸿院内,沈惊鸿最后一遍确认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司棋已将那份特制的“糕点”置于小茶房的紫檀木食盒中,位置显眼,却又符合沈惊鸿平日摆放点心的习惯。揽月则将清心丸分装于两个更易取用的小香囊内,一个递给沈惊鸿,另一个自己贴身藏好,内室角落也悄然燃起了有清心解毒效用的寻常艾草,用以稍稍混淆可能出现的异香。
“明日,若李婆子送来糕点,司棋,你便如常接下,置于我房中。随后,你借故离开片刻,给她创造机会。”沈惊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揽月,你留在室内,与我一同‘享用’这糕点。窗户需留一道缝隙,既要让那熏香之气能渗入些许,亦要保持空气流通,我们不能真被那东西所制。”
“是,小姐。”两人齐声应道,神色肃然。
沈惊鸿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重重黑暗,看到那些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身影。“这是一步险棋,但亦是破局的关键。你们怕吗?”
司棋上前一步,眼神坚定:“奴婢的命是小姐救的,能为小姐分忧,万死不辞!”
揽月也低声道:“奴婢定护小姐周全。”
沈惊鸿转过身,看着两位忠心耿耿的侍女,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前世,她孤身一人,最终落得那般凄惨下场;今生,能有她们相伴,并肩而战,已是幸事。
“好。”她轻轻颔首,“那便让我们,静待东风。”
这一夜,惊鸿院上下看似平静,实则每个人都绷紧了一根弦。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沈惊鸿便醒了。她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在脑中又将计划推演了数遍,确认无误后,才唤了司棋和揽月进来伺候梳洗。
今日她选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锦襦裙,更衬得脸色有几分刻意维持的苍白,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将一个久病体虚的闺阁女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去寿安堂请安时,她步伐比往日更显轻缓,行礼问安的声音也带着些许气弱。
老夫人看着她的模样,不禁关切道:“惊鸿,你这脸色瞧着还是不大好,可是昨儿夜里又没睡安稳?若是身子不适,便在院里好生将养,不必日日过来。”
沈惊鸿以帕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才柔声道:“谢祖母关怀。只是礼不可废,孙女儿前来给祖母请安是应当的。或许是春日困乏,调养几日便好了。”
坐在下首的柳姨娘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绣折枝玉兰的衣裙,显得娇艳明媚。她目光在沈惊鸿脸上转了一圈,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接口道:“大小姐身子骨弱,更该仔细些。妾身瞧着,这春日里风邪易侵,不如再请太医过来瞧瞧?”
“劳姨娘挂心。”沈惊鸿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柳姨娘,语气疏淡,“旧疾而已,太医来了也不过是开些温补的方子,静养便是,不必兴师动众。”
她这话语听着客气,却带着一股不愿与人多言的冷淡。柳姨娘碰了个软钉子,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极快地掠过一丝得意与放松。在她看来,沈惊鸿这般“病弱”且“孤僻”,正是毒计将成的征兆。
请安回来后,沈惊鸿便借口精神不济,闭门谢客,只留了司棋和揽月在房内。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流逝。巳时初(上午九点),院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婆子的说话声。
“司棋姑娘可在?老奴给大小姐送今日的点心了。”是李婆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惯有的讨好。
司棋与沈惊鸿交换了一个眼神,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平日里的笑容,掀帘走了出去。
“李妈妈来了。”司棋笑着迎上前,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李婆子手中提着的食盒。
今日的李婆子,穿着与平日并无不同,但细心的司棋却发现,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着,微微颤抖。她的眼神也比往日更闪烁些,不敢与司棋对视太久。
“这是今早刚做的杏仁佛手酥和茯苓糕,最是温和滋补,大小姐若用了,定能安神补气。”李婆子将食盒递过来,嘴里说着吉利话。
“有劳妈妈费心了。”司棋接过食盒,入手感觉与往日无异,“小姐刚喝了药,正说嘴里发苦呢,这点心送得正是时候。”
李婆子干笑两声:“那就好,那就好。大小姐用着好,就是老奴的福气了。”她说着,眼神却忍不住往正房的方向瞟。
司棋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妈妈且去忙吧,小姐若用了好,我自会告知于你。”
“哎,好,好。”李婆子连声应着,脚步有些匆忙地退了下去。
司棋提着食盒回到内室,脸色沉了下来:“小姐,李婆子今日神态有异,十分紧张。”
沈惊鸿走到桌边,打开食盒。里面依旧是两样精致的点心,杏仁佛手酥色泽诱人,茯苓糕洁白莹润。单从外表看,与往日并无不同,但那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青色痕迹,依旧存在于茯苓糕的底部。
“点心送到了,接下来,就看她们何时点燃那‘东风’了。”沈惊鸿合上食盒,将其放在临窗的茶几上,那个位置,无论是从窗外还是从门口,都能隐约看到食盒的存在。
“揽月,你去小茶房守着,注意院中动静,尤其是李婆子是否会去而复返,或者有其他生面孔靠近。”沈惊鸿吩咐道,“司棋,你按计划,半个时辰后,去大厨房一趟,就说我想吃一道清爽的翡翠羹,点名要李婆子来做。给她一个必须离开大厨房,并且有机会绕到我们后院来的理由。”
“是!”两人领命,各自行动起来。
沈惊鸿则坐在窗下的软榻上,随手拿起一本医书,看似翻阅,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她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也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个时辰后,司棋依计行事,离开了惊鸿院。
揽月从小茶房的窗缝中紧紧盯着外面。果然,在司棋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惊鸿院后墙的拐角处,正是李婆子!她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便迅速蹲下身,躲在了墙根下的阴影里。
揽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立刻退回内室,向沈惊鸿打了个手势。
沈惊鸿眸光一凝,来了!
她迅速对揽月使了个眼色。揽月会意,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小碟绿豆糕端到沈惊鸿面前的榻几上,而将那食盒中的“茯苓糕”飞快地取出两块,放在另一个空碟子里,置于桌角不太起眼的位置,并用书卷稍稍遮掩。真正的、无毒的点心就在手边,而那含有蚀心草的点心,则作为“已被食用”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沈惊鸿拿起一块绿豆糕,小口品尝起来,同时示意揽月也拿起一块。两人姿态闲适,仿佛正在享用午后茶点。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开始从窗户的缝隙间,丝丝缕缕地渗入室内。这香气初闻时带着一点草木的清新,但细品之下,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甜腻,仿佛能勾动人心底最深处的不安。
沈惊鸿动作微微一顿,与揽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确认。是了,就是这种香气!
揽月立刻屏住呼吸,同时用手势提醒沈惊鸿。
沈惊鸿却对她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无妨。她早已服下能克制百毒的秘药,这点剂量的诱发性熏香,短时间内还奈何不了她。她需要“中毒”的迹象,但不能真的被这香气引发毒性。
她放下手中的绿豆糕,抬手轻轻抚了抚额角,眉头微蹙,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不适和困惑。
揽月见状,立刻配合地露出担忧的神色,低声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沈惊鸿微微喘息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心慌气短……”
她说着,身体微微晃动,似乎想要站起身,却又无力地坐了回去,一只手按住了胸口。
窗外的香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浓郁了一丝。
沈惊鸿的表演愈发逼真,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由之前的苍白渐渐转向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她靠在软榻的引枕上,眼神逐渐变得涣散、痛苦。
“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揽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扶住她。
就在这时,一直潜伏在院外暗中监视的冷锋,看到了至关重要的一幕——在李婆子于惊鸿院后墙根下点燃了某种东西(正是那胭脂盒内的熏香)后不久,一个负责监视凝香斋的惊鸿卫,利用特殊的联络方式,向他传来了一个紧急消息:
凝香斋的后门,在方才悄然打开,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快速闪出,径直朝着……七皇子萧彻府邸的方向疾步而去!
冷锋心中巨震,立刻将这个消息,通过隐秘的方式,传递给了惊鸿院内早已安排好的、负责内外联络的另一名心腹丫鬟。
消息很快被呈递到正“痛苦”呻吟的沈惊鸿耳边。
沈惊鸿紧闭的眼睫微微一颤。
凝香斋……柳姨娘的嫁妆铺子……七皇子萧彻!
原来,这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或者说,重要的合作者,竟然是他!是那个前世与她虚与委蛇,最终将她与家族推向深渊的萧彻!
一股彻骨的冰寒与滔天的恨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几乎让她维持不住此刻“中毒”的假象。她死死咬住舌尖,利用那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很好。终于揪住了一条真正的大鱼!
她暗中对揽月做了一个特定的手势。
揽月会意,立刻带着哭腔高声朝外喊道:“快!快来人啊!小姐突然厥过去了!快去请府医!快去禀报老夫人!”
惊鸿院内,瞬间“乱”成一团。
而沈惊鸿,在揽月的搀扶下,“虚弱”地闭上双眼,心中却是一片冷厉的清明。
网已收紧,鱼儿……终于开始入瓮了!而且,比她预想的,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