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妃的马车驶离镇国公府,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辘辘声响,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然而,她留下的那番看似关切的问候,以及那株被提及的“冰山雪莲”,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沈惊鸿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落霞苑内,柳姨娘也很快得知了瑞王妃到访以及问起沈惊鸿的消息。她捏着银环递过来的纸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瑞王妃…她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沈惊鸿那个小贱人?”柳姨娘眉头紧锁,心中惊疑不定。瑞王府地位超然,向来不轻易介入各府内宅之事,更别提特意问起一个未出阁的嫡女。这绝非寻常。
“奴婢打听到,瑞王妃似乎还提到了什么…冰山雪莲,说是要给大小姐补身子,被老夫人婉拒了。”银环补充道。
“冰山雪莲?”柳姨娘重复着这个名字,她虽不通医理,但也知此物罕见,性极寒凉。“她这是什么意思?示好?还是…警告?”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沈惊鸿何时与瑞王府有了牵扯?若真让沈惊鸿攀上瑞王府这棵大树,那她们母女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去,把二小姐请来。”柳姨娘沉声道,她需要和女儿好好商议对策。
片刻后,沈柔薇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妆容精致,神色平静,仿佛昨日生母李氏的死并未在她心上留下太多痕迹。
“姨娘找我?”沈柔薇声音轻柔,行礼后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柳姨娘将瑞王妃到访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忧心忡忡地道:“柔薇,你看这事…瑞王妃此举是何意?沈惊鸿那丫头,莫非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倚仗?”
沈柔薇静静听完,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茶杯边缘,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姨娘稍安勿躁。瑞王妃身份尊贵,行事自有章法。她今日前来,表面是探病,实则用意难测。提及大姐姐,或许只是随口关怀,也或许…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
“风声?什么风声?”
“姨娘忘了么?”沈柔薇抬眼看向柳姨娘,声音压得更低,“凝香斋…梦魂香…”
柳姨娘浑身一震,脸色瞬间白了白:“你的意思是…瑞王妃知道我们…”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
“未必是知道,但未必没有怀疑。”沈柔薇淡淡道,“凝香斋背后东家神秘,能与瑞王府扯上关系,说明其水很深。大姐姐近日动作频频,先是扳倒了姨娘您,又让李姨娘‘暴毙’,难免不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瑞王妃今日之举,依女儿看,试探的成分居多。”
“试探?”柳姨娘稍微冷静了些,“试探什么?”
“试探大姐姐的深浅,试探镇国公府的态度,也试探…我们这些人的反应。”沈柔薇分析道,“那冰山雪莲,性寒至极,若非身中奇毒热症,或是需要压制某种药性,寻常人用了反而伤身。瑞王妃特意提及此物,恐怕是意有所指。”
柳姨娘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指…当年先夫人…”
沈柔薇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晦暗:“母亲当年病得蹊跷,太医署用了许多寒凉之药也未能挽回…若瑞王妃知晓内情,甚至…参与其中,那她今日提及雪莲,要么是暗示知情,要么就是警告大姐姐莫要再深究下去。”
柳姨娘听得心惊肉跳,若真如此,那她们岂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一场更可怕的漩涡?
“那我们该怎么办?”柳姨娘有些慌乱地抓住沈柔薇的手。
沈柔薇反手轻轻拍了拍柳姨娘的手背,安抚道:“姨娘不必惊慌。眼下最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大姐姐。瑞王妃既然已经注意到了她,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必要时…或许还可以推波助澜一番。”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冰冷的弧度:“林婉儿那边,姨娘可以派人去‘不经意’地透露一下,瑞王妃今日特意关心了大姐姐,还提到了能解百毒的冰山雪莲…想必那位痴恋三殿下、又没什么脑子的林小姐,会很乐意替我们去探探路,给大姐姐添点堵。”
柳姨娘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女儿的意图:“借刀杀人?好!我这就去安排!”
……
惊鸿院内,沈惊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揽月在门口守着。
她铺开一张新的素笺,将“瑞王妃”、“冰山雪莲”、“母亲”、“凝香斋”、“梦魂香”、“太医院”这几个词写了下来。线条在它们之间连接,逐渐构成一张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网络。
母亲当年的症状,时而高热不退,时而畏寒战栗,精神恍惚,太医署诊断是染了极厉害的风寒邪毒,用药却始终不见起色,反而每况愈下。如今看来,那症状倒更像中了某种混合性的奇毒,热毒与寒毒交织,以致药石罔效。
冰山雪莲,恰是化解某些顽固热毒或压制诡异药引的珍稀之物。瑞王妃偏偏在此时提及…是巧合?还是她知晓母亲当年所中之毒的底细?甚至,她就是下毒之人,或者参与其中?
沈惊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若对手是瑞王府,那事情就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瑞王是皇帝唯一的胞弟,地位尊崇,虽不直接参与朝政,但其影响力不容小觑。而且瑞王府与宫中、与各世家大族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姐,”司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冷锋传回消息了。”
“进来说。”沈惊鸿收敛心神,将素笺收起。
司棋推门而入,低声道:“小姐,冷锋查到,瑞王妃今日从我们府上离开后,并未直接回王府,而是绕道去了城西的宝华寺上香。在宝华寺的后禅院,她单独会见了一个人。”
“谁?”沈惊鸿眸光一凝。
“是…太医院的一位医正,姓王,主要负责药材采买和库房管理。”司棋回道。
王医正?沈惊鸿迅速在记忆中搜索此人。前世她并未过多关注太医院,对此人印象不深。但一个掌管药材的医正,与深居简出的瑞王妃在寺庙秘密相见…这绝不寻常。
“可知他们谈了些什么?”沈惊鸿追问。
司棋摇头:“禅院周围有人把守,我们的人无法靠近,未能听清谈话内容。不过,王医正离开时,神色似乎有些紧张,怀里好像揣着什么东西。”
沈惊鸿沉吟片刻,吩咐道:“让冷锋想办法查清楚这位王医正的底细,尤其是他与瑞王府,以及与凝香斋是否有过往从。还有,盯紧他近日经手的所有药材,特别是珍稀药材的出入记录。”
“是。”司棋领命,又道:“还有一事,我们安排在落霞苑附近的人发现,柳姨娘身边的银环,下午悄悄出府了一趟,去了林尚书府后门,与林小姐身边的丫鬟接触了片刻。”
林婉儿?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冷嘲。柳姨娘和沈柔薇果然不肯安分,这么快就想借林婉儿这把刀来对付她了么?看来,瑞王妃到访的消息,已经让她们坐不住了。
“知道了。继续盯着便是。”沈惊鸿并不将林婉儿这等角色放在眼里,一个被宠坏了的骄纵千金,容易被人当枪使,也容易反过来被人利用。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瑞王府和太医院的这条线。母亲之死的真相,似乎正沿着这条线,缓缓浮出水面。
夜幕再次降临,镇国公府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在这宁静之下,暗流汹涌。
沈惊鸿坐在灯下,仔细翻阅着冷锋送来的关于王医正的初步资料。王医正,名王弼,在太医院任职十五年,家境寻常,但近年来似乎阔绰了不少,在城南置办了一处不小的宅院…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沈惊鸿动作一顿,揽月和司棋立刻警觉地看向窗外。
“是我。”一个低沉的,带着些许磁性的男声响起。
沈惊鸿微微挑眉,这个声音…她示意揽月去开窗。
窗户无声开启,一道玄色身影如夜鹰般轻盈掠入,身法诡谲,落地无声。来人脸上戴着半张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深邃如星夜的眼眸。他腰间悬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周身散发着一种亦正亦邪、神秘莫测的气息。
正是幽冥阁主,陆君邪。
“陆阁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沈惊鸿放下手中的资料,语气平静,似乎对他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
陆君邪目光落在她身上,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勾了勾:“听闻沈大小姐近日麻烦不少,本座特来问问,可需要幽冥阁效劳?”
沈惊鸿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陆阁主的消息果然灵通。不过,惊鸿尚能应付。”
“哦?”陆君邪走近几步,目光扫过她案上未来得及完全收起的资料,“瑞王府,太医院,冰山雪莲…沈大小姐招惹的麻烦,似乎一个比一个不简单。”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玩味,“尤其是那位瑞王妃,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今日之举,恐怕不只是试探那么简单。”
沈惊鸿心念微动:“陆阁主知道什么?”
陆君邪却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道:“你可知道,瑞王妃未出阁前,曾与已故的先皇后,也就是三殿下的生母,是手帕交?而先皇后当年…也是缠绵病榻许久,最终香消玉殒。”
沈惊鸿瞳孔骤然一缩!
先皇后!萧景渊的生母!
她也曾是瑞王妃的密友?同样缠绵病榻而亡?
这难道只是巧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这张网不仅笼罩了她的母亲,可能还笼罩了已故的先皇后,甚至牵连着如今的皇子与王府!
陆君邪看着她骤变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飘忽:“这京城的水,远比你以为的要深。沈大小姐,你想查清真相,为母报仇,单凭你一人之力,或许…还不够。”
沈惊鸿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恢复了清明与坚定:“那么,陆阁主此番前来,是打算与惊鸿合作,还是…另有所图?”
陆君邪转过身,面具下的眼眸深邃如渊,定定地看着她:“本座可以帮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日你若执掌乾坤,需应允我幽冥阁,在这世间有一处绝对安身立命之所,不受皇权管辖,不涉朝堂纷争。”
沈惊鸿心中微震,陆君邪的条件,竟是要一块真正的“法外之地”。这野心,不可谓不大。但眼下,他的力量和情报,确实是她急需的。
权衡利弊,沈惊鸿缓缓点头:“可以。只要幽冥阁不负我,我必不负幽冥阁之约。”
“好!”陆君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既如此,合作愉快。关于瑞王妃和王医正,我会让手下人加紧探查。另外,免费送你一个消息,七皇子萧彻,近日与吏部侍郎往来密切,似乎在暗中运作,想将你的人从京畿卫的一个关键位置上挪开。”
萧彻…他终于也开始动手了么?沈惊鸿眼中寒光一闪。很好,敌人们都开始按捺不住了,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多谢陆阁主提醒。”沈惊鸿淡淡道。
陆君邪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消失在窗外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惊鸿独自站在灯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先皇后,母亲,瑞王妃,冰山雪莲,太医院…还有虎视眈眈的萧彻和沈柔薇…
局面愈发复杂,但她心中的道路却愈发清晰。
她走到妆奁前,取出母亲留下的那枚玉佩,紧紧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母亲,无论害您的人是谁,无论他身份多么尊贵,女儿发誓,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窗外,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回应着她无声的誓言。
棋局已启,落子无悔。这京城的天,是时候该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