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刚的尸体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被发现,更夫那变了调的惊呼撕破了京城表面的宁静。消息如同滴入静水的墨,迅速在特定的圈子里洇开、扩散。那枚刻意留下的、沾着暗红血迹的七皇子府令牌,成了点燃猜疑与恐慌的第一缕火星。
京兆尹的衙役们如临大敌,封锁了狭窄的巷道,仵作在熹微的晨光中查验着早已冰凉的尸体。现场处理得很“干净”,除了不可避免的打斗痕迹和那枚令牌,几乎找不到任何指向凶手的直接证据。但越是这种“干净”,越让知情者感到心底发寒。是谁,能如此利落地解决掉凶名在外的“血煞手”,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祸水引向一位权势正盛的皇子?
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通过不同的渠道,送到了该收到它的人手中。
……
七皇子府,书房。
萧彻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等待着屠刚功成的消息。然而,等来的却是亲信连滚爬爬的回报,以及那枚被描绘得清清楚楚的、属于他府上暗卫制式的令牌。
“砰!”
一只上好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和冷掉的茶水四溅。萧彻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跳动。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吼出声,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屠刚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还留下了如此要命的“证据”!这不仅仅是损失一个顶尖杀手那么简单,这等于将他暗中策划的龌龊勾当,掀开了一角,暴露在可能存在的审视目光下。
“是谁?究竟是谁?!”萧彻脑海中飞速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是三哥萧景渊?他是否已察觉自己的动作,来了个将计就计?还是……镇国公府?沈战那个老狐狸,莫非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亦或是……朝中其他虎视眈眈的对手?
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亲信:“去查!给本王查清楚!昨夜还有谁在那一带活动?京兆尹那边,想办法把案子压下去,令牌……就说或许是伪造,或是被人盗用!无论如何,不能牵扯到本王身上!”
亲信连声应着,连滚爬爬地退下。
萧彻独自站在狼藉的书房中,窗外渐亮的天光映在他阴鸷的脸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和危机感。原本计划得天衣无缝的一石二鸟之计,不仅彻底失败,反而可能引火烧身。沈惊鸿……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第一次真正将这个他原本并未太过放在眼内的“未婚妻”,视作了需要郑重对待的、危险的对手。是因为她吗?这一切的变故,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看似柔弱的深闺女子。
……
惊鸿院内,沈惊鸿起身后,如常梳洗,用着清淡的早膳。揽月悄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惊鸿执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夹起一块精致的点心,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才用绢帕擦了擦嘴角,淡淡道:“知道了。”
她的反应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昨夜那场围绕她生死的暗夜厮杀,以及今晨掀起的波澜,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赫连昭出手狠辣果决,并未让她意外,那本就是他的行事风格。而留下指向萧彻的痕迹,更是完美契合了她的预期。
“小姐,七皇子那边此刻怕是已乱了阵脚。”揽月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快意。
“乱了好。”沈惊鸿端起清茶,抿了一口,“他乱了,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经此一事,他短时间内不敢再轻易对我下手,至少,不敢再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刺杀手段。”她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开始忙碌的庭院,“我们的时间,又多了一些。”
她需要在这相对安全的间隙里,更快地巩固自身势力,更深地挖掘母亲之死的真相,以及……应对那位已被她亲手拖入局中的北方狼王。赫连昭绝非善类,他此次出手,是顺势而为,亦是宣告他的存在。这份“人情”,他迟早会来讨还。
“父亲那边,有何动静?”沈惊鸿问道。
揽月回道:“国公爷一早便去了军营,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受昨夜之事影响。芳菲苑依旧被封着,柳姨娘……依旧被关在祠堂偏院。”
沈惊鸿微微颔首。父亲沈战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柳如芸失势被囚,已是他给予的最终处置,内宅丑闻,不宜扩大。他选择如常去军营,既是维持镇国公府的稳定,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任何风波,都不应动摇沈家的根基。至于他心中是否对屠刚之死有所联想,暂时不得而知。但只要他不深究,便是对她目前行动的最大默许。
……
悦宾楼,天字一号房。
赫连昭听着拓跋野的详细汇报,漫不经心地擦拭着他那柄弧形马刀,刀身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
“现场处理得很干净,令牌也‘遗落’了。京兆尹的人已经赶到,消息应该传开了。”拓跋野沉声道。
“嗯。”赫连昭应了一声,放下绢布,手指拂过锋利的刀刃,唇角噙着一丝慵懒而危险的笑意,“本王这位七皇兄,此刻想必正在府中跳脚吧?真想看看他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拓跋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王,我们此举,等于彻底站在了七皇子的对立面。是否……”
“对立?”赫连昭嗤笑一声,打断他,“本王与他,何曾站在同一面过?他算计本王,本王还以颜色,天经地义。更何况,”他眼中闪过兴味,“能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顺便卖那位沈大小姐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渐渐苏醒的京城街市。“沈惊鸿……她倒是沉得住气。这份‘谢礼’,本王等着她亲自来送。”他顿了顿,吩咐道,“准备一份拜帖,以本王的名义,递往镇国公府。就说……本王仰慕中原文化,欲请教沈大小姐几个关于诗词的问题。”
拓跋野愣了一下:“王,这……是否太过直接?”两国关系微妙,狼王亲自递帖拜访一位闺阁小姐,于礼不合,极易引人非议。
赫连昭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锐利:“直接?本王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本王对这位沈大小姐‘感兴趣’。萧彻不是想嫁祸吗?本王就明白告诉他,这人,本王护了。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要的,就是这份张扬,就是这份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要逼沈惊鸿做出反应,也要让这京城的水,因为他赫连昭的入局,搅得更浑。
……
镇国公府,沈战从军营回来时,已是午后。他径直去了书房,处理完军务公文后,沉吟片刻,唤来了管家。
“惊鸿近日……在做什么?”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管家躬身回答:“回国公爷,大小姐一切如常,每日在惊鸿院中看书、习字,偶尔在府中花园走走,并未外出。”
沈战“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屠刚的死,以及那枚令牌,他自然也已收到消息。此事透着蹊跷,北疆狼王为何会插手?又为何偏偏留下指向萧彻的痕迹?这背后,是否有他那个女儿的手笔?
他想起昨夜沈惊鸿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眸,面对柳如芸的指控和可能的危机,她表现得太过镇定,镇定得不似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这份心性,这份谋略……沈战心中那丝复杂的情绪再次浮现。是欣慰,亦是警惕。
“传话给惊鸿,”沈战最终开口道,“让她……好生待在府中,近日京城不太平,无事不要外出。”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变相的告诫和审视。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连串的变故,重新评估他这个女儿的能力和意图。
“是。”管家应声退下。
消息传到惊鸿院,沈惊鸿只是淡淡一笑。父亲的反应,依旧在她的计算之内。暂时的禁足,换来的是更安全的环境和父亲更深层的关注。利弊之间,她分得很清。
然而,这份平静在傍晚时分被打破。
揽月拿着一份制作精美、却透着北疆粗犷风格的拜帖,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小姐,北疆狼王赫连昭……遣人送来了拜帖,说是……仰慕中原文化,想向您请教诗词。”
沈惊鸿接过拜帖,指尖触碰到那略带粗糙质地的纸张,仿佛能感受到其主人那桀骜不驯的气息。她展开拜帖,上面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几行字,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呵。”沈惊鸿轻轻合上拜帖,放在案几上,眸中神色变幻。赫连昭……果然来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高调而暧昧的方式。
他这是在逼她表态,也是在向整个京城宣告他的立场。这份拜帖,就像一个投入湖面的石子,必将激起更大的涟漪。
“小姐,这……如何回复?”揽月担忧地问道。接受与否,似乎都极为不妥。
沈惊鸿站起身,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她窈窕的身影拉得修长。她沉默片刻,声音清冷而坚定:“回复狼王殿下,惊鸿才疏学浅,不敢当‘请教’二字。不过……三日后,城西归元寺后山梅林,红梅正当盛放,景致尚可,若殿下有雅兴,可前往一观。”
不去,显得她怯懦,也辜负了赫连昭此番“相助”之意。去,却不能在他的地盘,也不能在自家府上。归元寺后山,半公开的场所,既全了礼数,又避免了孤男寡女私下会面的嫌疑,同时……那里,也并非全无准备。
赫连昭想隔空交锋,她便奉陪。这京城棋局,因这头北方恶狼的闯入,已然掀开了新的篇章。而她,早已做好准备,执子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