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立于库房远处的抄手游廊下,廊柱的阴影恰好遮掩了她大半身形。春日暖阳透过雕花廊窗,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她眼底逐渐凝聚的寒意。
赵管事那微不可察的点头,以及沈柔薇院里小丫鬟匆匆离去的身影,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柳姨娘的手,难道已经通过赵管事,伸到了沈柔薇那里?还是说,沈柔薇本身也并非全然无辜,早已参与其中?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身带着司棋缓步离开,仿佛只是路过。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起来。赵管事这条线,必须深挖,但绝不能打草惊蛇。李婆子、赵管事、他那南疆妻子、以及可能与沈柔薇院落的关联,这几者之间,究竟是如何串联的?那特殊的熏香,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司棋,”沈惊鸿轻声吩咐,“回去后,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打听一下,二小姐院子里近日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比如有没有人身子不适,或者有没有领过什么特别的份例,尤其是吃食、香料方面的。”
“是,小姐。”司棋低声应下,心中凛然。
回到惊鸿院,沈惊鸿屏退左右,只留司棋在内室。她取出那本《南疆异物志》,再次翻到关于蚀心草的记载,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其性畏烈酒,汁液微泛异色”的小字。确认了毒物来源,下一步便是顺藤摸瓜,找到源头,并弄清楚他们的完整计划。
仅仅防范是不够的,必须主动出击,斩断这只暗中伸来的毒手。
午后,阳光正好。沈惊鸿借口屋内闷气,命人在院中的海棠树下设了桌椅,煮上一壶清茶,看似悠闲地翻阅着府中旧年的账册——这是她以学习管家之名,从库房调阅的。账册是了解府内人员往来、银钱流向的绝佳途径。
她看得仔细,目光在采买项下尤其停留得多。赵管事负责的干货调味采购,账目看似清晰,但若结合时辰、数量与市价细细推敲,总能发现一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出入。这些出入或许不足以定其罪,却足以证明此人手脚并不干净,且有做假账的胆量和能力。这样的人,被利益收买,行阴私之事,可能性极大。
正当她沉浸于账目数字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的一声,如同鸟儿啄击窗棂。
沈惊鸿眼神微动,对司棋道:“我有些乏了,想小憩片刻,你在外间守着,莫让人来打扰。”
“是。”司棋会意,悄声退至外间,并掩上了内室的门。
沈惊鸿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冷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入,无声无息。
“小姐。”冷锋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有进展。属下跟踪赵家小厮,发现他今日午后,借采买之机,去了一趟城西的‘百草堂’。”
百草堂?沈惊鸿记得这是一家颇有名气的药铺,药材齐全,坐堂大夫也颇有声望。赵家小厮去药铺,是为赵管事家办事,还是……
“他进去做了什么?买了何物?”沈惊鸿追问。
“他并未找坐堂大夫,也未购买寻常药材。而是在柜台与伙计低语几句后,被引至后堂。约莫一炷香功夫后才出来,手中多了一个不大的油纸包。属下设法靠近,闻到那油纸包散发出一种极淡的、有些奇异的香气,并非寻常药材或熏香之气。”冷锋描述得极为细致。
奇异香气?沈惊鸿心中一动。难道就是那所谓的、能诱发蚀心草毒性的特殊熏香?
“可能辨别那香气有何特殊?”
冷锋沉吟片刻,努力回忆:“属下对香料知之甚少,只觉那气味……初闻似有花香,细辨又带一丝辛辣,且隐隐有种令人心神微荡之感,绝非善物。”
令人心神微荡?沈惊鸿蹙眉,这描述更添蹊跷。南疆之地,确实多产一些具有迷幻、催情或诱发毒性效用的奇异植物。
“赵家小厮出来后,去了何处?直接回府了吗?”
“没有。他绕了几条街,最后进了……柳姨娘陪嫁铺子附近的一条小巷,与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短暂接触,将那个油纸包交给了对方。属下本想跟踪那戴斗笠之人,但其人身法诡异,对巷道极为熟悉,转了几个弯便失去了踪迹。”
柳姨娘的陪嫁铺子!戴斗笠的神秘人!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在此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赵管事通过小厮从百草堂取得疑似特殊熏香之物,然后经由神秘人,最终流向柳姨娘的势力范围!而李婆子,很可能就是负责在惊鸿院的饮食中投放蚀心草,并等待时机使用那熏香引发毒性的人!
好一个环环相扣的毒计!若非她重生归来,洞悉先机,又有冷锋这等得力之人暗中查探,恐怕真要着了他们的道!
“百草堂……神秘人……”沈惊鸿喃喃自语,眼中锐光一闪,“冷锋,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兵分两路。第一,你想办法查清百草堂的底细,尤其是它的东家背景,以及是否与南疆有隐秘关联。第二,继续紧盯赵管事和他的小厮,同时,分派人手,暗中监视柳姨娘那家陪嫁铺子的动静,特别是留意是否有形迹可疑、或与南疆特征相符的人出入。”
“是!”冷锋领命,随即又道,“小姐,惊鸿卫那三人,今日已开始正式训练。属下将他们带至城西三十里外的废弃山庄,初步测试了根骨,传授了基础吐纳与隐匿之法。三人资质尚可,尤其是那名唤作‘石岩’的少年,心志坚毅,是可造之材。”
听到惊鸿卫的进展,沈惊鸿心中稍慰。这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力量,是未来应对更大风浪的基石。
“很好。训练务必严格,但也要注意方式,循序渐进,确保他们的忠诚与潜力都能被激发出来。资源方面,若有需要,可直接向我禀报。”
“属下明白。”
冷锋离去后,沈惊鸿独自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灼灼盛放的海棠花。春光旖旎,却掩不住这深宅大院下的暗流汹涌。
敌人已经布下了网,但她并非网中之鱼,而是执棋之人。柳姨娘、赵管事、百草堂、神秘人……这些名字在她脑中清晰起来。现在,是时候考虑如何落子,反将一军了。
直接揭发?证据尚且不足,仅凭她的猜测和冷锋的探查,难以扳倒根基渐稳的柳姨娘,反而会打草惊蛇。
不如……将计就计?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沈惊鸿心中逐渐成形。既然对方想用蚀心草和神秘熏香来害她,那她何不利用这一点,让对方自以为得计,从而露出更大的马脚?甚至……借此机会,彻底清除柳姨娘安插在她身边的钉子?
只是,此举颇为冒险,需要精心设计,更需要合适的时机。
她回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却并非作画写字,而是开始勾勒关系图、梳理时间线。赵管事、李婆子、小丫鬟、神秘人、百草堂、柳姨娘、沈柔薇……每一个节点,每一次接触,都可能隐藏着突破口。
夜色再次降临,惊鸿院内灯火初上。沈惊鸿用过由司棋再次严密检验的晚膳,服用了极小剂量的玉露清心丹,感受着那清凉药力在经脉中缓缓化开,抚慰着因思虑过度而略显疲惫的心神。
陆君邪……他送来这丹药,时机如此凑巧,是真的诚意,还是另有所图?他在这盘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思绪纷繁间,司棋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小姐,您让打听的事,有些眉目了。二小姐院子里的确没什么大事,不过……听说她跟前那个叫小菊的丫鬟,前两日似乎得了些赏钱,悄悄托人从外面买了些时新的绒花,还跟人炫耀说是姨娘赏的,但奴婢问了柳姨娘院里相熟的,那边并无此事。”
小菊?就是今日与赵管事擦身而过的那个小丫鬟?
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沈柔薇或许未必深知内情,但她身边的人,已经被柳姨娘用银钱或其他手段收买,成为了传递消息的眼线甚至帮凶。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她轻轻合上手中的《南疆异物志》,封面上古朴的字迹在灯下泛着幽光。
“知道了。”沈惊鸿语气平静,“司棋,明日一早,你去大厨房,就说我近日胃口不佳,想念李婆子做的那道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了,让她明日下午做了送来。”
司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小姐,您这是要……”
“既然她们送了礼,我总得……给个机会,让她们把戏唱完不是?”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顺便,也看看我们这位李婆婆,接下来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