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惊鸿院内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偏院一间废弃柴房内,透出微弱的光亮和压抑的闷哼声。
冷锋将那名黑衣杀手如同丢破布般扔在柴草堆上,动作粗暴,毫不留情。杀手肩井穴处的银针已被取下,但整条右臂依旧绵软无力,而伤口处那蚀骨钻心的奇痒更是让他几乎崩溃,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浸湿了蒙面的黑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沈惊鸿披着一件素色斗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含珠和司棋被她留在外面守着,此刻柴房内只有她与冷锋,以及那个垂死挣扎的杀手。
“说吧,谁派你来的?”沈惊鸿的声音在寂静的柴房里显得格外清冷,她甚至没有取下杀手的蒙面布,仿佛对他的身份并不在意,只关心他背后的主使。
杀手咬紧牙关,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沈惊鸿,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奇痒还在持续,并且似乎有向周围蔓延的趋势,让他恨不得将那块肉剜掉。
沈惊鸿并不着急,她缓缓踱步,打量着这间布满灰尘的柴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闲聊:“这种‘蚀骨痒’,是我闲暇时调配的小玩意儿。中了此毒,初时如蚁噬,继而如万针穿刺,三个时辰内若无解药,痒感会深入骨髓,让人恨不得敲骨吸髓以求缓解。看你的样子,应该快到第二阶段了吧?”
杀手身体剧烈一颤,那难以忍受的痒意果然变得更加尖锐,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他伤口处的骨头缝里搅动。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嚎。
“七皇子萧彻手下能人异士不少,但擅长这种夜间潜入、一击必杀勾当的,似乎有个叫‘影煞’的组织?”沈惊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杀手微微颤抖的左手上,那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是长期使用特定兵器的痕迹,“你是‘影煞’的人?”
杀手瞳孔骤然收缩,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震惊和恐惧没能逃过沈惊鸿的眼睛。
“看来我猜对了。”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萧彻就这么沉不住气?柳氏刚倒,他就急不可耐地要杀我灭口?是怕我查出更多,还是单纯为了泄愤?”
杀手紧闭双眼,不再与她对视,试图以沉默对抗。
“其实你说与不说,于我而言,区别不大。”沈惊鸿语气转冷,“既然确定了是萧彻的手笔,这笔账,我自然会记下。至于你……”
她顿了顿,对冷锋道:“给他个痛快吧。”
冷锋闻言,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刀。
“等等!”死亡的阴影终于压垮了杀手的心理防线,他嘶声喊道,声音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我……我说!是……是七皇子府上的幕僚,赵先生……下的令!任务……是取你性命,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
赵先生?沈惊鸿在脑中快速搜索着关于七皇子府的信息。赵谦,萧彻的心腹谋士之一,为人阴险狡诈,擅长谋划阴私之事。
“证据呢?”沈惊鸿问。
“我们……我们接任务,只认令牌和暗号,从……从不留凭证……”杀手喘息着说道,痒痛让他几乎无法完整说话,“但……但这次任务的定金,是……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京城宝丰钱庄的……在我……在我住处床板下的暗格里……”
这倒算是个线索。沈惊鸿示意冷锋记下。
“七皇子近日,可还有其它针对镇国公府,或针对我的指令?”沈惊鸿继续追问。
杀手艰难地摇头:“没……没有……至少我不知道……这次任务,是……是单独下达的……”
看来萧彻暂时还不敢大张旗鼓地对付镇国公府,这次刺杀更像是一次试探,或者是一次急于撇清关系的灭口。沈惊鸿心中冷笑,萧彻啊萧彻,你还是这般心急又狠毒。
该问的已经问得差不多了。沈惊鸿看着在地上痛苦蜷缩的杀手,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是她用前世的血泪换来的教训。
“给他解药。”沈惊鸿对冷锋道。
冷锋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塞进杀手嘴里。
药丸下肚,那令人疯狂的奇痒果然迅速消退。杀手瘫在草堆上,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从地狱走了一遭,看向沈惊鸿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我不杀你。”沈惊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或者说,告诉那个赵先生。镇国公府的嫡女,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这次只是警告,若再有下次……”
她微微俯身,声音轻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不介意让他的‘影煞’,从此在京城除名。”
杀手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竟然要放他走?
“滚吧。”沈惊鸿直起身,淡漠地挥了挥手。
冷锋上前,解开了杀手身上的部分禁制。杀手挣扎着爬起来,惊疑不定地看了沈惊鸿一眼,最终还是一瘸一拐地、狼狈地窜入夜色中,很快消失不见。
“主子,为何放他走?”冷锋不解。这人回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留着他用处不大,杀了反而可能引来‘影煞’更疯狂的报复。如今我们羽翼未丰,不宜正面硬撼。”沈惊鸿冷静地分析道,“放他回去,一是警告萧彻,让他知道我已洞悉他的阴谋,有所防备,他再想动手就得掂量掂量;二来,也可以看看萧彻接下来的反应。有时候,让敌人知道你知道了,反而能让他们束手束脚。”
冷锋恍然,心中对主子的谋算更加佩服。
“另外,你亲自去一趟他说的住处,找到那张银票。小心些,可能有埋伏。”
“是!”冷锋领命,身影一闪,也消失在夜色里。
沈惊鸿走出柴房,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夜空繁星点点,预示着明日又将是一个晴天。
放走杀手,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与萧彻的博弈是长期的,目前她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来发展自己的势力,过早地全面冲突并非明智之举。这次刺杀,对她而言,既是危机,也是一个契机——一个向萧彻亮出獠牙,展示她并非软弱可欺的契机。
回到房间,含珠和司棋还心有余悸地等着。
“小姐,您没事吧?”含珠担忧地问。
“无事。”沈惊鸿安抚地笑了笑,“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今晚之事,你们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奴婢明白。”两个丫鬟连忙应下。
经过这一番折腾,沈惊鸿睡意全无。她坐在灯下,重新拿起那份关于燕之轩的卷宗,目光落在“燕家”二字上。
萧彻的刺杀固然可恨,但眼下,查明母亲真正的死因,解开燕家与太医院的谜团,同样紧迫,甚至可能牵扯出更深层的秘密。燕之轩……这个年轻的太医院院判,在这个漩涡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提笔,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写下“燕之轩”三个字,又在旁边写下了“慕容氏(母)”、“凝香丸”、“太医院”、“长生蛊?”等字眼。线条将它们连接起来,构成一张简单却迷雾重重的关系网。
窗外,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天,快亮了。而隐藏在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郁。沈惊鸿吹熄灯火,和衣躺下,闭目养神。明天的镇国公府,乃至整个京城,都注定不会平静。她需要养精蓄锐,迎接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