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白芷的表舅李大海被悄悄带到了惊鸿院。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他局促地站在厅中,不敢抬头看坐在上首的沈惊鸿。
“李大叔不必拘谨,请坐。”沈惊鸿温和地说道,“今日请你来,是想问问漕运上的事。”
李大海这才敢稍稍抬头,看到沈惊鸿的容貌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赶紧低下头:“小姐有什么想问的,小的定知无不言。”
“听说你在漕运上做了二十多年,对漕运沿线都很熟悉?”
“是,小的从小就在漕船上长大,大胤境内主要的漕运河道,小的都跑过。”
沈惊鸿点头,示意白芷给他上茶:“那李大叔可曾听说过双鱼戏珠的传说?”
李大海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来。他神色有些慌张:“小、小姐怎么问起这个?”
“看来李大叔是知道的。”沈惊鸿观察着他的反应,“不妨详细说说。”
李大海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这传说在漕运上流传已久,但大家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谈。据说前朝覆灭时,有一批皇室宝藏被秘密运出,藏在了漕运沿线的某个地方,以双鱼戏珠为标记。”
“这个,指的是什么?”
“说法很多。”李大海道,“有人说是一颗夜明珠,就藏在漕运总督府;也有人说是个人,是前朝皇室的后裔;还有人说是地名,指的是一个叫的地方。”
“珠池?”沈惊鸿心中一动,“这是什么地方?”
“是漕运线上的一个小码头,在徐州段,因形似珍珠而得名。但那里早已荒废多年,现在很少有人去了。”
沈惊鸿将这些信息记在心中,又问道:“李大叔可曾亲眼见过与双鱼戏珠有关的东西?”
李大海神色更加紧张,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不瞒小姐,小的年轻时确实见过一件怪事。大概二十年前,有一次我们的船队在珠池附近搁浅,我在岸边发现了一块奇特的石碑,上面刻着双鱼戏珠的图案。”
“后来呢?”
“后来我报告了当时的漕运总管,但总管下令严禁外传,还派人把石碑运走了。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提起过这件事。”
沈惊鸿眸光闪动。看来这个珠池确实不简单。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沈惊鸿让白芷给了李大海一锭银子,嘱咐他今日之事不要外传。
李大海千恩万谢地离开后,玄影从暗处走出:“小姐,要派人去珠池查探吗?”
“暂时不必。”沈惊鸿沉吟道,“既然苏家想用夜明珠做文章,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小姐的意思是?”
“周文远现在一定已经听说了漕运总督府夜明珠的事。”沈惊鸿唇角微勾,“以他的性格,必定会想办法一探究竟。我们只需暗中监视,看看苏家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玄影会意:“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监视漕运总督府和周文远的动向。”
——
果然不出沈惊鸿所料,当天下午就有消息传来,周文远已经派人打探漕运总督府夜明珠的详情。
更巧的是,漕运总督刘明远三日后要在府中设宴,庆祝五十寿辰。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小姐,我们要提醒周文远这是个陷阱吗?”白芷问道。
沈惊鸿摇头:“不必。周文远不是傻子,他肯定也怀疑这是个圈套。但我们还是要帮他拿到夜明珠。”
“为什么?”
“因为只有拿到夜明珠,我们才能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也能看看苏家后续还有什么手段。”沈惊鸿冷静分析,“况且,刘明远是七皇子的人,与苏家本就不和。若他府上的夜明珠失窃,这笔账很可能会算在苏家头上。”
白芷恍然大悟:“所以不管夜明珠是真是假,我们都能借此挑拨刘明远和苏家的关系?”
“正是。”沈惊鸿微笑,“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她铺开纸笔,快速写了一封信:“玄影,把这封信秘密交给周文远。记住,不要被人发现。”
信中,她只写了一句话:“三日后,子时,东墙槐树下。”
既没有署名,也没有具体内容,但沈惊鸿相信,周文远一定能看懂。
——
三日后,漕运总督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刘明远作为漕运总督,手握漕运大权,虽是七皇子萧彻的人,但在朝中地位特殊,就连苏玉衡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今日他五十大寿,朝中官员来了不少,府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沈惊鸿也在受邀之列。她带着白芷,乘马车来到总督府。
“沈大小姐到——”门房高声通报。
刘明远亲自迎了出来,笑容满面:“沈大小姐光临,蓬荜生辉啊!”
“刘总督寿辰,惊鸿岂敢不来。”沈惊鸿微笑还礼,递上礼单,“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刘明远接过礼单,看到上面列着的是一尊白玉寿星和一对东海珍珠,价值不菲,顿时笑得更开心了:“沈大小姐太客气了,快请进!”
进入宴会厅,沈惊鸿立刻感受到了各种目光的注视。有好奇,有欣赏,也有忌惮和不善。
她坦然自若,在侍女的引导下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目光扫过全场,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三皇子萧景渊、七皇子萧彻、苏玉衡,还有...周文远。
周文远今日打扮得格外风流倜傥,正与几个官员谈笑风生,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沈惊鸿的目光。
但沈惊鸿敏锐地发现,他的目光不时瞥向宴会厅正中央的展台。那里摆放着刘明远收藏的几件珍品,其中最显眼的,是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就是那颗传说中的夜明珠了。
沈惊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掩去唇角的笑意。
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萧景渊借敬酒的机会,走到沈惊鸿身边。
“惊鸿,今日之事,你有把握吗?”他低声问道,眼中带着担忧。
沈惊鸿微笑:“殿下放心,一切尽在掌握。”
“刘明远不是简单人物,他的总督府守卫森严,周文远想要盗取夜明珠,恐怕没那么容易。”
“正因如此,苏家才会选择在这里设局。”沈惊鸿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苏玉衡,“他们算准了周文远会失手,届时人赃并获,周文远就百口莫辩了。”
萧景渊皱眉:“那你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惊鸿轻声道,“苏家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知黄雀之后,还有猎人。”
萧景渊看着她自信从容的模样,心中的担忧渐渐消散:“需要我做什么?”
“殿下只需在适当的时候,帮我说几句话即可。”沈惊鸿微笑,“其他的,惊鸿自有安排。”
二人正说着,忽然一阵骚动传来。原来是刘明远要向大家展示他的收藏,特别是那颗夜明珠。
“诸位同僚,这是刘某的传家之宝,据说是前朝皇室赏赐给先祖的。”刘明远得意地介绍道,“夜晚置于暗室,明亮如月,故名明月珠。”
众人纷纷上前观赏,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沈惊鸿也随众人上前,仔细观察那颗夜明珠。珠子确实不凡,通体浑圆,光泽温润,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珠子缺了点什么。
“怎么,沈大小姐对这颗珠子感兴趣?”苏玉衡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语气中带着试探。
沈惊鸿淡然一笑:“如此珍宝,谁不感兴趣?苏相不也是如此吗?”
苏玉衡眼神微冷:“沈大小姐说笑了。不过提醒大小姐一句,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强求不得。”
“苏相说得是。”沈惊鸿意味深长地回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求只会惹祸上身。”
二人目光交锋,暗流涌动。
就在这时,周文远也走了过来,笑着对刘明远道:“刘总督这颗宝珠果然名不虚传,周某在江南就曾听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刘明远得意地捋着胡须:“周公子过奖了。说起来,周家是江南首富,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能入周公子法眼,是刘某的荣幸。”
周文远摆手笑道:“刘总督谦虚了。这样的宝物,就是在江南也不多见。”他话锋一转,“不知刘总督可否割爱?周某愿出高价。”
刘明远脸色微变,干笑两声:“这是祖传之物,不便出售,还请周公子见谅。”
“可惜了。”周文远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目光却与沈惊鸿有一瞬间的交汇。
沈惊鸿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时机到了。
——
子时将至,宴会终于散场。
宾客们陆续告辞离去,总督府渐渐安静下来。
沈惊鸿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离总督府不远的一条小巷中停下。
“小姐,我们在这里等什么?”白芷好奇地问。
“等一场好戏。”沈惊鸿掀开车帘一角,望向总督府的方向。
月光下,总督府的轮廓显得格外森严。巡逻的护卫举着火把,在府墙外来回走动。
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入府中。
“是周公子的人?”白芷小声问。
沈惊鸿摇头:“是苏家的人。”
白芷惊讶地睁大眼睛:“苏家的人?他们为什么要......”
“贼喊捉贼。”沈惊鸿冷笑,“他们派人潜入,一方面是为了确保周文远的人能够得手,另一方面也是要做实周文远盗窃的罪名。”
果然,不多时,又一道黑影翻墙而入,这次的身手明显不如前一个。
“这才是周文远的人。”沈惊鸿道,“看来周文远也很谨慎,没有亲自出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总督府内依旧静悄悄的。
忽然,府内传来一声厉喝:“有贼!”
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相交的声音。
“开始了。”沈惊鸿唇角微勾,“玄影,按计划行事。”
“是!”玄影应声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白芷紧张地抓着衣角:“小姐,我们真的不用去帮周公子吗?”
“不必。”沈惊鸿淡定自若,“周文远既然敢来,就一定有脱身的办法。我们要做的,是给苏家一个惊喜。”
就在这时,总督府的大门突然打开,几个护卫押着一个被捆绑的黑衣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护卫长高声下令:“快去禀报总督,贼人抓到了!”
被押着的黑衣人挣扎着大喊:“冤枉啊!我是奉周公子之命来取东西的,不是贼!”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暗处,苏玉衡和影无踪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然而他们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
因为又有一队人马从街角转出,为首的竟是三皇子萧景渊。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被捆绑得更结实的人,正是刚才第一个潜入总督府的黑衣人。
“刘总督,”萧景渊朗声道,“本皇子刚才在附近巡查,抓到另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听说府上遭贼,特来查看。”
刘明远闻声赶来,看到眼前的场景,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被萧景渊押来的那个黑衣人看到苏玉衡,突然大喊:“苏相救命!是您让我......”
“住口!”苏玉衡厉声打断他,额角渗出冷汗。
影无踪眼中寒光一闪,手中一枚暗器悄无声息地射向那个黑衣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银针从暗处飞出,精准地打落了影无踪的暗器。
沈惊鸿从容地从马车中走出,微笑道:“苏相何必杀人灭口?既然人赃并获,不如让大家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光下,她一身素衣,却气势逼人,仿佛暗夜中绽放的白莲,清冷而耀眼。
苏玉衡脸色铁青,他知道,今晚这一局,他彻底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