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切进办公室,落在桌角那台刚关掉的加密通讯终端上,金属外壳泛着冷白的光。
林峰站在窗边,没再看手机一眼,也没去碰那杯凉透的咖啡。
他解开了两颗西装扣子,领带松了一指宽,像是终于从某种紧绷的状态里退了出来。
外头的风穿过半开的窗缝,吹动了桌上一份还没来得及归档的文件——《深维智能初步接洽记录》,纸页翻了两下,又静静合上。
他转身走向办公桌,动作不急,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手指在桌面轻点两下,系统界面无声弹出,【家族影响力评估】模块自动展开。
数据列得很清楚:家族内部认同度61.3%,青年支系活跃度28.7%,文化传承意愿评分仅4.2(满分10)。
林峰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三秒,没皱眉,也没叹气,只是把界面一划,关了。
他点开日程表,找到那条标着“家族文化升级(待定)”的条目,指尖一拖,时间跳转到“今日15:00”,备注栏多了三个字:强制出席。
电话响得很快。助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惯常的谨慎:“林总,三位设计师的初步方案两小时内能提交,您要的‘仪式感保留,视觉重构’方向已经同步。”
“加一条,”林峰靠在椅背上,语气像在谈天气,“别搞成殡仪馆风格。祖宗不是用来供着看的,是得让人想来、愿意讲、记得住。”
助理顿了半秒:“明白,避免肃穆过度,强化叙事性与参与感。”
“对。”林峰挂了电话,顺手调出系统奖励的【城市美学顾问团】权限界面,勾选了三位设计师的名字。系统提示音轻轻一响:【资源调配成功,影响力值-300】。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时间刚过两点,邮件陆续进来。三位设计师的方案风格迥异,但林峰一眼就锁定了那份来自“未界设计”的提案。附件里是一组概念草图,宗祠的飞檐被拉成一道流动的弧线,梁柱间的雕花变成了光影交错的几何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厅中央那枚抽象图腾——篆体的“承”字被拆解成无数细密的数据流,像电流般在虚空中重组,既像古碑,又像代码。
他把这张图放大,盯着看了十秒,然后转发给助理:“就它了。打印五份,会议用。”
三点整,林家议事厅。
厅内格局未变,老式红木桌椅一字排开,墙上挂着林家历代先祖的画像,最上方那幅是曾祖父林守仁,眼神凌厉,胡子翘得像钢针。林峰进门时,厅里已经坐了十几人,叔公林德海坐在主位旁,手里拄着那根用了二十年的乌木拐杖,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
“人到齐了?”林峰站在主位前,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所有人听清。
没人答话。几个年轻后辈低头刷手机,中年一辈则面无表情。
林峰也不恼,从平板调出一段视频,往中央投影一推。画面亮起,是一段AI生成的模拟影像:百年后的林家族谱馆,不再是老式祠堂的模样,而是一座半透明的穹顶建筑,内部悬浮着全息投影。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站在交互屏前,手指一划,曾祖父林守仁的影像浮现,讲述他当年如何在战乱中保全族产;另一个女孩戴上AR眼镜,家训化作游戏关卡,她一边闯关一边背诵:“勤为本,信立身,敢破局。”
影像结束,厅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林峰开口:“如果我们的文化只能靠‘必须来’维持,那它已经死了。真正的传承,是让人想来。”
“胡闹!”叔公林德海猛地一杵拐杖,声音炸开,“祖宗的东西,岂能交给外人设计?还全息、AR?你当祠堂是游乐场?”
几个中年族人立刻附和:“就是,太轻浮了。”“规矩都没了,还谈什么家风?”
林峰没反驳,也没提高音量。他走到叔公身边,从随身包里取出一本手抄家谱,封面是褪色的蓝布,边角磨得发白。
“叔公,您记得曾祖父吗?”他翻开第一页,声音平稳,“他三十岁那年,把族田改成股份制,七成收益归族人,三成投入新式学堂。当时也有人说他‘坏了祖制’。”
林德海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还有祖父。”林峰继续翻页,“他办义学,第一个打破‘男丁独享教育’的规矩,让族里女孩也能读书。那年,祠堂门口跪了一地人,说他‘辱没门楣’。”
他合上家谱,抬头环视一圈:“可现在,谁还记得那些跪着的人叫什么?”
厅里没人接话。
林峰把家谱轻轻放在桌上:“我们家最老的传统,不是守旧,是破旧立新。今天改宗祠的设计,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让下一代走进来的时候,不觉得这里是个‘老古董展览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后排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身上——林小雨,他堂弟的女儿,正低头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小雨,你在画什么?”他问。
女孩一愣,下意识合上本子,但林峰已经看见了——那是个被拆解成数据流的“承”字,和设计稿里的图腾几乎一模一样。
“没……没什么。”她小声说。
林峰没追问,只是笑了笑:“画得不错。”
会议继续。有人仍持异议,但火力明显弱了。林峰没再争辩,而是让助理把三份设计稿发到家族群,附言:“投票选一,明日定案。”
散会后,林峰没走。他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那扇雕着麒麟的老木门。阳光照在门环上,铜兽的眼睛泛着光。
“老执事呢?”他问随行的管家。
“在后院扫地,说谁也不见。”
林峰点点头,没让人通传,自己走了过去。
老执事姓陈,七十多岁,从小在祠堂长大,对每一根梁、每一块砖都熟得像自家掌纹。他正拿着竹扫帚,一下一下扫着青石板,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
“陈叔。”林峰站在三步外,没靠太近,“我带了样东西。”
老执事停下动作,眼角扫了他一眼。
林峰从包里取出那本手抄家谱,翻开一页,递过去:“您看这一段。”
陈执事迟疑了一下,接过,眯眼看了几秒。那是祖父林远山创办义学时的记录,旁边还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十几个孩子站在祠堂门口,男女都有,穿着新式校服,笑得灿烂。
“那年,您也在场。”林峰说,“您还帮我祖父搬过课桌。”
老执事的手抖了一下,照片边缘被捏出了褶皱。
“现在,我想让祠堂也能教点新东西。”林峰声音很轻,“不是用木牌,是用屏幕;不是只念家训,是让人体验家训。技术团队想做个三维扫描,不碰建筑,只采集数据。您要是不放心,我让他们站十米外操作。”
老执事沉默了很久,扫帚拄在地上,像一尊石像。
最后,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别碰祖碑。”
“不动。”林峰说。
“别用闪光。”
“不用。”
老执事叹了口气,把家谱还给他,转身走向祠堂侧门,掏出钥匙,开了锁。
“快点弄,别耽误上香时辰。”
林峰回头对等候的技术人员比了个手势。无人机缓缓升起,激光扫描仪启动,一圈圈淡蓝色的光束扫过屋檐、梁柱、门匾。数据实时传回终端,林峰盯着屏幕,看着宗祠的每一寸结构被转化为数字模型,精确到毫米。
就在扫描完成的瞬间,系统界面突然弹出一条提示:
【“文化基因数字化”隐藏任务进度+15%】
他没多看,只是把终端合上,抬头望向祠堂正门。阳光正照在门楣上,那块写着“承启堂”的匾额泛着金光。
林小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她刚才画的那个数据化“承”字,被她用修图软件加了动态效果,字迹如水流般缓缓重组。
“林哥,”她忽然问,“如果我把这个做成家族App的启动页,会不会太……不严肃?”
林峰看着她,没立刻回答。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进祠堂,也是站在这里,抬头看那块匾,问父亲:“‘承启’是什么意思?”
父亲说:“承前人之志,启后世之路。”
而现在,这条路,终于不再只是石板铺的。
“不严肃?”他笑了笑,“你做得还不够炸。”
他接过她的手机,打开设计软件,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把那个“承”字的尾部拉长,变成一道向上的光轨,像火箭升空的尾焰。
“这才叫承启。”
他把手机还给她,转身走向大门。
身后,林小雨盯着屏幕,手指微微发抖。
扫描完成的数据包自动上传至系统云端,加密路径跳转七国节点,最终归档于【家族文化基因库】。文件名:林氏宗祠_V1.0_可交互重构模型。
林峰走出祠堂,阳光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脚步没停。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没掏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