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把外事流程单推回助理手里,说了句“不用ppt”,航班就落地了。他没去接机口,直接上了公司派来的黑色商务车。车窗摇起,隔开外面喧闹,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系统界面还停留在那条任务提示上:【FAo会议演讲完成度评估——目标:引发至少三项技术合作意向】。屏幕右上角,影响力值显示120,像一块快耗尽的电池。
他心里清楚,FAo的演讲固然重要,但若系统无法真正在基层落地,那再多的国际认可也只是空中楼阁。
于是,在内心权衡之后,他做出了决定——先聚焦于解决基层的实际问题。
助理在副驾驶座回头问:“接下来去总部开会?”
“不去。”林峰说,“调头,去豫南试点区。”
助理愣了下,“您不是说要准备演讲内容?”
“现在最该准备的,是搞清楚为什么没人用我们的系统。”
车驶出机场高速,窗外从城市楼宇变成成片的农田。林峰盯着远处田埂上孤零零立着的监测杆,外壳积了灰,太阳能板歪斜,显然很久没维护。他让司机绕道去了三个不同村的试点田,每到一处,情况都差不多:设备装了,系统没开,农户蹲在地头抽烟,连手机App都没下载。
“看不懂。”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直接说,“点进去全是图,红的绿的,说啥‘土壤墒情概率模型’,我连小学都没毕业,哪知道这玩意儿?”
另一个年轻人倒是下载了,但一肚子火:“昨儿我按系统提示给二号田加水,结果它自己又关了,说是‘动态平衡’。我哪懂这些?水没浇够,苗都蔫了。”
地方技术员站在边上,两手一摊:“培训讲过三遍了,他们不按流程来,我们也没法天天盯着。”
林峰没说话,把每个问题记在手机备忘录里,连语气、用词都原样录下来。回程路上,他让助理把过去三十天所有试点区域的反馈拉成表格,重点标出操作失败频率最高的环节。
晚上八点,公司会议室灯还亮着。技术主管指着投影说:“问题集中在两个模块——AI灌溉调度和病虫害识别App。前者需要手动输入土壤数据、校准传感器,后者要求拍照时保持三十度角、光照均匀。农户操作误差大,系统判定失败率高。”
“所以是他们笨?”运营负责人冷笑。
“不是他们笨,是我们傻。”林峰打断,“我们把实验室逻辑搬进农田,可农民不是研究员。他们不关心模型多先进,只关心明天会不会旱死。”
会议室安静下来。
技术主管皱眉:“可定制化意味着每个区域都要重新设计界面、调整算法,成本翻倍,工期至少拖两个月。”
“那现在这套统一模板推广下去,成本是多少?”林峰反问,“设备闲置,人力浪费,信誉损耗——这些不花钱?”
没人接话。
林峰打开系统界面,翻到历史任务列表。从绑定开始,奖励清一色是“突破性技术验证”“国际曝光度提升”“舆论危机化解”。没有一条关于“用户操作成功率”或“基层适配度”。系统认可的是技术高度,而不是落地温度。
他退出系统,新建了一条任务:【制定区域定制化推广方案】。奖励填了“无”,惩罚也填了“无”。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问。
“意思是我自己想干。”林峰合上电脑,“从明天起,暂停所有新区域推广。技术组拆解现有模块,做成可插拔单元。运营组带队下乡,每村住一周,回来之前,不许发朋友圈。”
三天后,林峰亲自带队去了抵触最严重的丘陵村。他们没带投影仪,也没开宣讲会,就在村口老槐树下摆了张桌子,泡了壶茶,挨个找人聊。
“你们最怕什么?”
“怕天不下雨,也怕下太多。”
“怕虫子一夜吃光整片田。”
“怕忙半年,卖不上价。”
“最想要什么?”
“稳稳当当收一季粮,不赔本就行。”
“最常做什么?”
“早上起来先看天,该浇水就浇水,该打药就打药,凭经验。”
接着,他们又继续向其他农户了解类似情况。
林峰记完,回头问随行的技术员:“我们的系统,能帮他们少看一次天吗?”
技术员一愣:“可以……但得先录入气象订阅、设置预警阈值……”
“那就改成——天要下雨,手机响一声,语音说‘明早别浇水’。”林峰说,“他们不需要懂原理,只需要听懂人话。”
当天下午,团队重新划分了三类区域模式:
干旱区主推自动灌溉+气象联动,关闭所有非必要功能,界面只留一个“启动保墒”按钮;
丘陵地带用无人机巡田,图像识别结果直接转成语音播报,每天早八点自动推送;
老年农户集中区上线“一键托管”模式,系统全权决策,只需农户确认“执行”或“跳过”。
他们还启动“田间观察员”计划,派年轻技术员驻村,不教操作,只记录农民每天怎么干活,再反过来调整系统逻辑。有个技术员发现,老农习惯清晨五点巡田,于是把系统提醒从九点改到了四点五十,顺带加了句方言语音:“天亮前,沟里该清了。”
方案定稿那天,林峰正在看试点村传回来的第一版简化界面截图,助理冲进来:“FAo那边来消息了!”
林峰抬头。
“评审委员会说您的演讲材料不完整,要求补交技术模块调用流程图,否则可能影响合作意向评估。”
林峰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划过那张只有两个按钮的App界面截图。他知道,影响力值已经不够再买一次干预权限。他也知道,国际讲台上的光鲜,换不来农民手指点下“确认”那一刻的信任。
他放下手机,说:“告诉他们,流程图暂时没法提供。”
助理急了:“那合作意向怎么办?”
“那就看谁先低头。”林峰站起身,拿起外套,“去下一个试点村。这次,带套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