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床边有动静。她没睁眼,只觉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像什么无形的东西正缓缓靠近。
他蹲下来,手指轻轻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看膝盖上那道结痂的伤口。那片纱布已经被渗出的液体浸透,黏在皮肤上皱巴巴的。
确认她没事后,他才站起身,把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布料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严丝合缝地压住被角,像一道无声的承诺。
然后他回到椅子上,从背包里摸出一把小刀,放在手边,才重新靠下。这一夜,他不会睡熟。他可以疲惫,但从不松懈。
他的精神像一道铁墙,不张扬,不动摇,永远立在那里,为她挡住所有可能袭来的风雨。
清晨的光从旅店302房间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斜长的亮线。孟絮絮醒来时,床边的椅子是空的,梁少淮不见了。
他的烟盒和打火机不见了,连同那把一直放在手边的小刀也一并消失。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水杯旁多了一碗已经凉透的泡面,上面盖着塑料叉子,边缘压着一张纸条。
她坐起身,膝盖上的伤口结了痂,隐隐发痒。她拿起纸条,上面是他潦草的字迹:
“去修车行换链条,顺便补充点物资。老板说镇西头有家老铺子,老板认路。中午前回来。”
没有多余的问候,也没有叮嘱她别乱跑。就像他只是出门买包烟那样平常。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没有哥哥在身边她竟是那样不安,但他并不是她的影子。
他不会永远守在她身边,也不会因为她醒了就立刻出现。他为了自己有更多的事要做——车要修,路要问,行程要规划。
他的世界不是围着她转的。若有一天她拖了后腿,若有一天哥哥厌烦了她的笨拙无用。哥哥应该会找个理由把自己放下,他继续前进,他也依然活得像一个独立的人。
自己放弃上大学是对的,故意考得很烂,心惊胆战中。面对既定的结局哥哥叹气失望了很久,但是依然对自己很好也更安抚自己的心。孟絮絮觉得这一生,哥哥都会护着自己。她想抓住哥哥和哥哥一起打拼生活。
楼下传来夏婼要打热水的声音,动作笨拙却执拗。她想留下,自己身上太多沙土,不想再被绑在后面颠簸。
在夏婼的认知中,一个男人只要睡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就可以依赖那个男人花钱。她十五岁以来就开始靠这个解决日常生活花销和一些不好解决的问题。
她想着还是尽早和淮哥哥发生关系,这样名正言顺的让阿淮照顾自己的生活和花销。她擦洗后换了一件比较大胆的内衣,折腾了半天也没解开卡扣。
她咬着嘴唇,额头上沁出汗珠,手指被金属边缘划出一道红痕,但她没喊人帮忙。不能让孟絮絮帮忙,这小妮子碍事得很。
梁少淮并不知道这些。他已经骑着摩托出了小镇,穿过一片干瘪的玉米地,沿着土路往西。风迎面吹来,带着晨露蒸发后的微潮气。
他没戴头盔,头发被吹得向后扬起,露出整张轮廓分明的脸。路过一家早点摊时,他停下,买了两个肉馅烧饼,塞进夹克口袋里,没吃,显然是带回来的。
修车铺在镇子最西头,一间低矮的砖房,门口堆满报废的零件。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穿着油污的工装,正蹲在地上拆一台旧发动机。他抬头看了眼梁少淮的车,没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他等会儿。
梁少淮靠墙站着,点了根烟。他不急,也不催。他知道这种地方讲究的是熟脸和耐心,不是钱多就能立马办成事。
他扫了眼墙角的手绘地图,是那种简易路线图,标着几条主干道和几个村镇的名字。他掏出手机想拍下来,却发现信号格是空的。他皱了下眉,把手机收起来,改用笔抄。
老头忙完手头的活,才慢悠悠走过来,接过他递过去的烟,抽了一口。
“你这车子不错,国产里算扎实的。”
“链条松了,再跑两天就得断。”
“换。”
梁少淮言简意赅。
老头没立刻动手,而是眯眼打量他。
“你们不是本地人。”
“嗯。”
“俩姑娘?”
“嗯。”老头笑了笑,摇头:“路上不太平。前几天还有人在这片丢过车。”
“我知道。”
梁少淮吐出一口烟,“所以才来换链条,不想在路上趴窝。”老头没再多问。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沉默、戒备、眼神里有故事。他转身去工具箱翻找配件,一边唠叨着天气和油价。
梁少淮听着,偶尔应一声,心思却不在对话上。他在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原计划是从这里穿过去年暴雨冲垮的国道,但现在看来,那条路可能更危险。
他需要绕行,而绕行意味着多花两天时间,多吃两天干粮。
低头看了看表,快十点了。本可以打电话让孟絮絮自己想办法吃早饭,但他还是把烧饼留着。
他知道她不会做饭,也不会主动去找吃的。这不是宠,是一种习惯性的周全——就像他每次加油都会顺手检查轮胎气压,不是为了谁,只是因为他习惯了把事情做完整。
链条换好后,他又让老头帮忙加固了拖车的连接杆。老头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拍了拍车身。
“行,能扛住山路。”
梁少淮递过去几张钞票,比市价多了一半。老头没推辞,收进口袋。
“谢了。”
“下次路过带瓶酒就行。”
他发动车,调头返回。途中经过一座小桥,桥下是干涸的河床,几块石头裸露在外。
他停了一下,伸手从河里捡了块扁平的石片,扔进包里。
昨晚他就想着要是这次能平安出城,就给她做个简易护身符——小时候县城庙会流行的那种,用红线串石头,说是能避灾。
他不信这些,但他愿意为她做点无意义的事。这不代表他软弱,反而说明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允许自己流露一丝温柔。
回到旅店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他把车停稳,拎着烧饼上楼。304的门开着,夏婼正在收拾行李。
太阳压在北方小镇的屋檐上,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旅店后院有一排生锈的铁栏杆,是以前晾衣服用的,现在只剩几根歪斜的横杆突兀地伸着。
孟絮絮早上洗了t恤,搭在上面晾晒。那是一件浅灰色的短袖,领口有些松了,袖口也磨出了毛边,但她一直穿着,像是舍不得换。
梁少淮坐在院子里的一张塑料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小扳手,在拧摩托车后视镜的螺丝。他拧得很慢,动作不急,但每一下都到位。他的夹克搭在车座上,露出腰侧纹身的一角——一朵半开的白莲,边上缠着虎头的轮廓。
他没抬头看楼上,可他知道夏婼一直在窗口晃动身影,像只不肯走的猫。
她终于下来了,手里端着一盆水,说是帮忙收衣服。孟絮絮站在二楼走廊,冲她点点头,没多说话。
夏婼走到栏杆前,低头看了看那件t恤,手指在布料边缘蹭了一下,然后蹲下身,从裤兜里摸出一根U形别针,轻轻将衣角固定在栏杆接缝处,仿佛怕风把它吹走。
其实没有风。天闷得很,连树叶都不动。
过了半小时,孟絮絮去收衣服时,发现袖口已经被粗糙的铁锈刮破了一道口子,边缘撕裂,棉线一根根耷拉着。她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夏婼就从屋里跑出来,声音软得发腻。
“对不起啊,我刚才用别针固定了一下,没想到栏杆这么糙……”
她说着还伸手想去碰那件衣,像是要检查伤得多重。可她的指尖还没碰到布料,手腕就被抓住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