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域火焰山战场。
地火翻涌,熔岩横流,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糊的腥臭,混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赤红的山岩早已被染成暗褐色,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破损的法器与焦黑的旗帜散落一地。厮杀声、法术爆鸣声、垂死的哀嚎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地狱交响。
这里是炎火宗与魔族交战的前线之一,也是一处至关重要的地脉灵眼所在。一旦失守,地火失控,千里生灵涂炭。紫霄峰、炎火宗等数派弟子组成的联军,已在此与悍不畏死的魔族大军鏖战五日五夜。死伤惨重,防线摇摇欲坠。
墨玉背靠着一块被烧得发烫的巨岩,剧烈地喘息着。他身上道袍多处焦黑破损,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被他自己草草用撕下的衣襟捆住。手中长剑已然卷刃,灵光暗澹,剑身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周围,仅存的二十几名同门个个带伤,眼神中充满了血丝与疲惫,但更多的,是决绝。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是地脉灵眼的核心阵法,一旦被魔族攻破,引爆地火,后果不堪设想。脚下,是数百同门的尸骨。身前,是如潮水般涌来、杀之不尽的狰狞魔物。
“师兄!援军…还有援军吗?”一名年轻的黑发弟子声音嘶哑、虚弱,他的一条手臂已经不自然地扭曲着。
墨玉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血腥味混杂着焦土味直冲喉头。他环顾四周,除了他们这残存的几十人,视线所及,尽是魔族猩红的眼瞳与挥舞的利爪。远处天际,依旧被浓厚的魔云笼罩,不见任何援军的影子。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泥沼,一点点吞噬着残存的斗志。
墨玉握紧了手中的残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向前线那位断了一臂、仍以残剑拄地、死死挡在前面的紫霄峰弟子,又看向身后那闪烁着微弱光芒、却代表着最后希望的地脉阵法核心。他想起临行前,师尊沉重的嘱托,想起那些倒在冲锋路上的同门,想起…那道清冷如月、遥不可及的身影。
“恐怕…没有援军了。” 墨玉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他抬起头,望向嘶吼着逼近的魔潮,眼中最后一丝彷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与平静交织的火焰,“诸位道友,今日,便以我等残躯,为宗门,为苍生,燃尽最后一滴血!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残存的弟子们爆发出最后的怒吼,声音嘶哑却穿透云霄,带着悲壮与决绝。他们榨干经脉中最后一丝灵力,燃烧所剩无几的精血,准备发起最后的、注定徒劳的冲锋。
仅剩的一位长老不想让弟子们打先锋,直接冲到最前方,至少…至少再拖一下!!!“撑住!宗门定会来援!”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远处天边,那浓得化不开的魔云,猛地向内坍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那片天空!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的、暗红中夹杂着毁灭性金芒的巨大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之矛,撕裂了厚重的魔云,贯穿了天地,携带着令万物战栗的毁灭气息,狠狠轰击在魔族最为密集的区域!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大地剧烈震颤,地火冲天而起,混杂着无数魔族的残肢碎片与凄厉的哀嚎!刺目的光芒让所有人都暂时失明,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墙,将冲在最前面的魔族连同山石一起掀飞、撕碎!
仅仅一击!魔族潮水般汹涌的攻势,竟被硬生生轰出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真空地带!残存的魔族发出惊恐的嘶嚎,攻势为之一滞。
“那、那是什么?!” 有弟子失声惊呼。
墨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攻击震得气血翻腾,但他勉强稳住身形,眯着眼,死死望向血雾弥漫的方向。
烟尘与魔气缓缓散开,一道身影,踏着熔岩与尸骸,不疾不徐地,从爆炸中心走来。
那个人不再如之前那般纤尘不染,她的道袍破了,还沾满了不少污渍,头发也散开了。在赤红的地火与漆黑的魔气映衬下,刺目得令人心悸。长发在狂乱的气流中飞扬,周身气息狂暴凌厉,散发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绝对的死寂与冰冷。
是侓师姐!
墨玉的心脏骤然紧缩,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激动涌上心头!是她!她来了!她来救他们了!
然而,他嘴角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便瞬间凝固在脸上。
因为他看清了。
看清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如寒潭深水般的眼眸,此刻,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愤怒、偏执的杀意。看清了她白皙如玉的指尖,正凌空勾勒着什么,每划动一下,便有数十、上百道细如发丝、却璀璨到极致的金色符线凭空生成,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没入周围魔族的眉心、心脏、关节等要害!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被金线没入的魔族,无论是低阶魔物还是强悍的魔将,动作齐齐一滞,随即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无声无息地化作飞灰,簌簌落下!那金线仿佛无视一切防御,无视魔气护体,触之即死!杀戮效率之高,之冷酷,令人头皮发麻!
这还没完,侓欲清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她所过之处,脚下熔岩骤然冷却、凝固,形成一条诡异的、散发着寒气的黑色路径。路径两侧,无数暗红色、如同有生命的诡异符文从地底钻出,如同藤蔓般缠绕、绞杀着路径之外试图靠近的魔族。那些符文仿佛能吸收魔族的魔气与生命力,被缠绕的魔族迅速干瘪、枯萎,最终化为一蓬黑灰。
千丝万符杀阵在她手中,确实没有辱没这个名字,化作了最高效、最无情、也最令人恐惧的收割工具。没有华丽的光影,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精确到极点、冷酷到极致的死亡。
这不是救赎,这是审判!是清场!
“玄…玄煞!是玄煞真君!” 一名侥幸在先前光柱中活下来的炎火宗弟子,瘫软在地,指着那道被血雾和煞气包裹着的身影,牙齿咯咯打颤,声音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是她!是清妄宗的玄煞!” 另一名炎火宗弟子面无血色,仿佛看到了比魔族更可怕的东西。
“玄煞…” 墨玉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带着血腥气息的称号,看着那道在魔群中闲庭信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身影,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不!不是这样的!师姐她不是!
“玄你*!不会说话把嘴闭上!”他冲上前揪住那个率先说的弟子,可是没有用…这个称号迅速散播开了,人传人。
残余的魔族在短暂的惊骇后,发出了更加疯狂暴戾的嘶吼,调集了更强的魔将,悍不畏死地朝着侓欲清扑去!一时间,魔气滔天,各种诡异恶毒的神通法宝,铺天盖地砸向那抹有些狼狈的身影!
侓欲清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起了左手。
“嗡!!!”
以她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空气骤然凝固!无数道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丝线,凭空出现,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扑来的魔族尽数笼罩!丝线收缩,切割,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血肉与骨骼被瞬间分割成无数碎块的细微声响,以及漫天泼洒的血雨!
“镇。”
又一个字吐出。霎时间,以她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空间骤然凝固!不是冻结,而是某种更高层面的法则压制!那些抽来的触手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速度骤减,表面蠕动的魔气都仿佛凝滞了!
就在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凝滞瞬间,暗金符文没入了火焰山中!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暴食那庞大的躯体猛地一僵!被符文命中的部位,没有爆炸,没有光华,而是瞬间失去了所有“活性”!贪婪的吞噬之力、污秽的污染之力,如同被掐住了源头,骤然中断!那片区域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固化,变成了一种毫无生机的、类似岩石的暗灰色!
但这还远远不够!暴食的躯体太过庞大,生命力顽强的可怕,仅仅封印阵法,无法彻底限制它,它其他部分仍在疯狂蠕动,试图重新连接、污染被封印的区域,甚至要分裂躯体,舍弃被封印部分!
侓欲清眼中寒光一闪。她要的,就是这一刹那的“中断”与“僵直”!
双手齐出,十指如穿花蝴蝶,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瞬息之间,七七四十九道稍小一些、但符文结构更加繁复玄奥的暗金符箓,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她指尖迸射而出,并非胡乱攻击,而是循着某种玄妙的轨迹,精准地射向暴食躯体上另外四十九个能量节点!
“封!绝!净!灭!”
侓欲清口中每吐出一个字,便有一批符箓光芒大盛,印入魔躯!封绝其吞噬本源,隔绝其污染扩散,净化其已吞噬的驳杂能量,灭杀其扭曲的魔性意识!
暴食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嚎,整个躯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颤抖、扭曲、缩小!它疯狂地挣扎,试图自爆,试图污染符箓,试图遁入土地深处…但所有努力,在那些暗金符文的层层封禁、环环相扣之下,皆是徒劳!
四十九道符箓,如同四十九枚最坚固的锁,锁死了它所有的能量流转,所有的法则变化,所有的逃生可能!它们彼此呼应,构成了一座完美无瑕的立体封魔大阵,将暴食牢牢锁死在它自己那不断凝固、灰败的躯壳之内!
最后,侓欲清并指成剑,对着那已被符阵彻底镇压、缩水了数倍、如同一个巨大灰色石茧的魔物,凌空一点。
“封!”
最后一道、也是最为核心的、蕴含着她一丝本命精血与向映星给她的一道封有剑气的符箓,印在了石茧正中心!
“嗡!”
石茧猛地一震,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流转不息的暗金色纹路,组成一个复杂玄奥的封印图案。图案中心,一点极致的暗芒一闪而逝,仿佛将内部所有的混乱、贪婪、污秽,都彻底吞噬、寂灭。
暴食那令人疯狂的嘶嚎、那滔天的魔气、那恐怖的吞噬意志,戛然而止。
火焰山中心,只剩下一座高约三丈、通体暗灰、布满金色封印纹路的巨大石茧,静静矗立在深洞之中。它不再蠕动,不再散发任何气息,仿佛只是一块存在了万古的普通顽石。
幸存的联军弟子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忘记了欢呼,忘记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看着那道充满煞气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仿佛那不是来拯救他们的道友,而是一尊来自九幽的杀神。
仅剩的那名长老也呆住了,‘这小姑娘应当才两百多岁吧?已经化神期了吗?那青城山的其他几位应该也大差不差了…’
墨玉同样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侓欲清随手解决掉最后一个试图逃窜的魔将,然后,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幸存的众人。
那目光,掠过他时,没有停顿,没有波澜,甚至没有焦距。就像扫过一块石头,一具尸体,或者…空气。
她看到了满地的狼藉,看到了他们这群残兵败将,看到了他血流不止的肩膀,看到了他眼中残留的激动与尚未褪去的恐惧…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既无怜悯,也无赞许,更无…关切。
然后,在所有人或敬畏、或恐惧、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侓欲清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她只是对着那名长老微微颔首,随即,身影一闪,便化作一道澹澹的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下一个战事吃紧的区域,疾驰而去。
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没有询问伤势,没有一句交代,甚至没有留下一个确认他们安危的眼神。
她就这么来了,以最震撼、最冷酷的方式解决了危机,然后,就这么走了。干脆利落,不留痕迹,也…不留任何温度。
“哎?怎么走了?她身上有伤!”他忍不住上前走了两步,手虚虚的伸向侓欲清离开的方向。
“师兄,侓师姐都不记得你…而且估计人家也有任务在身,不然干嘛来去匆匆。”巽风将自己的扇子打开给墨玉扇风,他也有伤啊,与其关心那位实力强悍的师姐,不如关心关心他!
“行吧。”墨玉伸出的、试图抬起打招呼、或者哪怕只是引起她一丝注意的手,僵在了半空,又缓缓收回。喉咙里哽着的那句“师姐”,最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风,灌满他的口鼻,也凉透了他的心。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被净化后的、略显澄澈却依旧死寂的天空。周围幸存的同门开始互相搀扶着起身,处理伤势,低声议论着方才那如同神魔降临般的一幕,语气中充满了后怕与对“玄煞”之名的敬畏。
墨玉缓缓垂下手臂,指尖冰凉。他低头,看着自己肩上狰狞的伤口,看着地上同门尚未冷却的尸骸,又抬头,望向侓欲清离去的、空无一物的天际。
方才那毁天灭地、救他们于水火的身影,与记忆中竹林初遇时、逆光而立清冷如仙的身影,试炼场上信手挥洒、从容不迫的身影,渐渐重叠,又渐渐分离…最终,定格为那道沾满血腥、冷漠离去、不曾回头的背影。
“玄煞…真君…” 他喃喃着这个崭新的、充满血腥与威慑的称号,心中那簇因她降临而燃起的火苗,仿佛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嗤啦一声,只剩下冰冷的余烬与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白烟。
她救了他,救了所有人。用最直接、最残忍、也最有效的方式。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冷,这么空呢?
墨玉踉跄一步,靠在了背后滚烫的岩壁上,缓缓闭上了眼。肩膀的伤口很疼,但胸口某个地方,好像更疼。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好像每次她都注意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