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与失重,如同永恒的棺椁,包裹着下坠的三人。意识在自我亵渎的余震和黄衣之王(哈斯塔)那冰冷震怒的印记中载沉载浮,濒临彻底涣散。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坠入永恒的虚无,或是黄衣之王盛怒之下的彻底抹杀。
然而,预期的毁灭并未降临。
下坠感戛然而止。
不是触碰到地面,而是仿佛落入了某种粘稠、冰冷、同时又带着奇异“停滞感”的介质中。如同掉进了时间本身凝结成的琥珀。
零、夜魅、狩,被这粘稠的介质包裹,悬浮着。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却无法移动,无法睁眼,甚至连思考都变得缓慢、凝滞。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非黑非白的混沌色,光线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速。
这不是黄衣之王剧场下的深渊。这是……另一种东西的领域。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变幻的、由半透明灰色物质构成的模糊轮廓,轮廓内部闪烁着无数细碎的、如同沙漏流沙般的光点,又仿佛是无数个微缩的、正在快进或倒带的时钟影像在重叠闪烁。它散发着一种绝对的、非人的理性气息,但与黄衣之王那种旁观者的冰冷理性不同,这种理性更加……功利,更加专注于某种宏大、精密的“进程”。
夸切·乌陶斯。 时空的窃贼与守护者,盲目痴愚之神阿撒托斯宫廷中罕见的存在,以其对“时间”与“因果”的奇异执掌和对宇宙某种“进程”的隐秘维护而着称。
它没有“看”他们,或者说,它的“注意”并非聚焦于他们作为个体的存在。它的“视线”(如果算视线)仿佛穿透了他们,落在了他们身后那片混沌的虚空中,那里似乎残留着他们从黄衣之王剧场“跃出”时造成的时空涟漪,以及黄衣之王那冰冷意志试图延伸过来进行“修正”或“抹除”的痕迹。
一个声音响起,并非通过听觉,而是直接在凝滞的时空中“烙印”下信息。声音平板、单调,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汇报数据:
“检测到:高浓度‘旁观者’领域扰动。检测到:低概率‘存在性噪音’污染事件。检测到:扰动源与‘沉睡之神’潜在复苏进程关键变量存在弱关联。”
它“说”的,似乎是他们刚刚在黄衣之王剧场的遭遇,以及……他们自身?
“分析:‘旁观者’的介入与过度‘审视’,可能导致关键变量过早‘格式化’或‘熵增停滞’,不符合‘主进程’最优发展模型。”
黄衣之王(旁观者)的干预,可能会让零他们这些“关键变量”(无论他们是什么)提前失去“活性”或陷入无意义的停滞,从而影响某个“主进程”?
“判定:暂时隔离扰动源,稳定关键变量状态。执行。”
话音落下,零感觉包裹他们的粘稠介质开始流动,并非将他们“吐”出去,而是开始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剥离他们身上那些属于黄衣之王剧场的“印记”、残留的冰冷审视感,以及他们自我亵渎时沾染的、属于剧场本身的“规则污染”。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但精准无比的时空力量渗入他们体内,并非治疗,而是强行将他们的生命体征、灵魂波动、甚至体内混乱的力量(包括零的螺旋力量、夜魅的阴影残痕、狩的知识污染)维持在一个极其脆弱的、但暂时不会继续恶化的“临界稳定状态”。
就像将一个濒临散架的精密钟表,用最粗暴的方式,把关键齿轮卡回原位,强行拧紧发条,让它勉强能继续走动,而不在乎其内部损伤和未来的彻底报废。
这个过程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怪异感。他们仿佛成了被操作的物体,时间在他们身上被局部加速(修复某些即时创伤)又局部减速(抑制恶化趋势),因果被轻微扭曲(一些过于强烈的负面记忆和情绪被暂时“模糊化”或“隔离”)。这不是拯救,而是维护,为了某个更大“蓝图”的维护。
做完这一切,夸切·乌陶斯那变幻的轮廓似乎微微“转向”了他们。那由沙漏光点和时钟影像构成的“面部”,依旧没有任何可辨识的表情。
“警告:变量单元。你们的‘存在噪音’已被记录。你们的‘弱关联性’已被标记。避免再次引发‘高阶观测者’的过度干预。‘主进程’需要混沌,需要变量,需要……在正确时间点的‘正确混乱’。而非过早的‘寂静’或‘格式化’。”
它的意思似乎是在说:你们可以继续存在,甚至可以继续引发混乱(这符合某种“进程”),但别再招惹像黄衣之王那样喜欢“旁观”和“审视”以致于可能让一切过早归于“寂静”或“无意义”的存在。因为那种结果,不符合某个更大的、需要“混沌”和“变量”来推动的“进程”——这个“进程”,很可能指向克苏鲁的广大发展,即旧日支配者力量更全面、更“活跃”地渗透和影响这个宇宙的进程。
对他们而言,这无异于刚从永恒的“观众席”上逃下,又被告知他们只是某个宏大毁灭剧本中,被允许暂时自由活动的、有用的小小“混乱因子”。
冰冷的绝望,换了一种形式,再次袭来。
“传送执行:至‘主进程’扰动缓冲区边缘。维持当前稳定态,直至下一阶段‘混沌注入’需求。”
不等他们有任何反应(也无法反应),周围的混沌色介质猛地旋转、收缩!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传送感,但与通过“不稳定海眼”或坠入剧场深渊时不同,这次传送感觉更加“平滑”、“强制”,仿佛他们是被时空本身的力量裹挟着,扔向某个预定坐标。
当视野再次清晰(如果能算清晰),他们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干涸的、宽阔的河床边缘。河床中不是砂石,而是某种灰白色的、细腻的粉尘,如同骨灰。天空依旧是末世的暗红,但云层呈现出奇异的、如同电路板般的规整纹理。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灰尘味和极其微弱的、类似旧时代工业区的臭氧与铁锈混合气息。
他们所在的河岸一侧,是相对平缓的、覆盖着低矮变异灌木的荒原。另一侧,则是隐约可见的、巨大而扭曲的、由金属、混凝土和无法名状材质构成的城市废墟剪影,沉默地矗立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巨兽的骨骸。
夸切·乌陶斯已经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零挣扎着坐起,检查自身。外伤似乎被某种力量粗略处理过,不再流血,但留下了怪异的、仿佛时间加速愈合后的淡白色疤痕。体内力量依旧萎靡,但那种濒临崩溃的恶化感被强行止住了,处于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脆弱的平衡”状态。脑海中那些最尖锐的痛苦记忆和背叛幻象,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不再时刻刺痛,但并未消失,只是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夜魅也缓缓坐起,眼神依旧残留着惊悸,但那种彻底的涣散和颤抖减轻了。她的动作僵硬,仿佛关节生了锈。狩依旧昏迷,但呼吸和生命体征被稳定在那个“临界点”,皮肤下的幽紫纹路不再疯狂闪烁,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速度在蠕动。
他们活下来了。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也绝不愿意接受的方式。
不是被拯救,而是被“维护”了。如同工具被暂时修好,以备下次使用。而使用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促成某种更宏大、更恐怖的“混沌”与“发展”。
零看向远处那座沉默的、充满不祥气息的城市废墟剪影。那里就是“缓冲区边缘”?下一阶段“混沌注入”可能发生的地方?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怪异的疤痕,又看了看状态诡异的夜魅和狩。
微光,未曾熄灭,却被强行“冻结”在了一个脆弱的、被标记的、成为他人(或者说,非人)宏大剧本中一枚棋子的可悲状态。他们获得了暂时的喘息,却失去了对自身命运的最后一丝掌控感,甚至失去了“绝望”的纯粹性——因为连他们的痛苦和存在,都成了某个冰冷“进程”中可被计算和利用的变量。
前路,那座沉默的废墟城市,是新的囚笼,还是另一个更加残酷的“舞台”?而他们,这三点被时空窃贼“维护”过的微光,又将在这为克苏鲁的广大发展而铺设的道路上,扮演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