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官道。
一列由禁军护卫的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向着青麓山的方向驶去。为首那辆马车的车厢尤为宽敞,内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的铜炉里燃着清雅的龙涎香。
礼部侍郎张柬呷了口热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垄,抚着花白的胡须,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林甫兄,还是你们东宫清闲。我这礼部,自打北周使团入京,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迎来送往,繁文缛节,比打仗还累。”
他对面,端坐着的正是当朝太子詹事李林甫。此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深邃得仿佛能洞察人心。
“张兄说笑了,”李林甫的声音温润,却带着疏离,“迎来送往的是礼部,可这迎来送往之后,要在棋盘上跟他们掰手腕的,却是我东宫。”
李林甫抬起眼,看向张柬。
“昨日白鹿洞的消息,张兄听说了吧?”
“何止是听说,”张柬的脸上一变,猛的一拍大腿,“简直是大快人心!我听闻,昨日那场边贸棋演,白鹿洞的学子以一套环环相扣的茶马互市之策,将稷下学宫那帮只知用兵的莽夫杀得是丢盔弃甲!据说那北周正使当场脸都绿了,回驿馆后连晚宴都没用。”
“太子殿下据说出力最大,在御前得了陛下褒奖,龙颜大悦。”
李林甫闻言,脸上却没有半分得意,只是摇了摇头。
“不过是些许上不得台面的小术罢了。北周人亡我之心不死。棋盘上演得再热闹,也终究是纸上谈兵。”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说起来,今日这青麓书院的问道,倒是让我有几分好奇。张兄,那议题……当真与白鹿洞那边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张柬的神色也严肃了些,“昨夜连夜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两国翰林院共同拟定,皆是经略天下的宏大之问。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借此机会,看看这南北两院的士子,究竟孰高孰低,谁……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只是可惜了,”李林甫轻叹一声,“青麓书院虽有周、陆二位先生坐镇,但这些年,终究是偏安一隅,少了些京城的锐气。前几日的六艺切磋,我亦有所耳闻,输多赢少,怕是……难当大任。”
李林甫是带着东宫的任务而来,他得挑点日后能给殿下用上的人才。
“谁说不是呢。”张柬也有些惋惜,“对了,林甫兄,那北周正使拓跋山,今日怎么没与我们同行?我听说他昨夜便已到了山海城。”
“他?”李林甫淡淡道,“他要去见个人,可比我们重要多了。”
……
与此同时,青麓书院山门前。
掌院张敬之领着霍山等一众书院夫子,早已在此等候。他的身后,是同样前来迎驾的山海城知府王德发,和品阶更高的江南巡抚裴敬。
裴敬一身二品大员的朱红官袍,身姿挺拔,与张敬之平等论交,神情淡然。而四品的王知府,则只能躬着身子,站在两人身后半步之遥的地方,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时不时还掏出丝帕擦拭着额角的虚汗。
“张掌院,”裴敬看着远处官道的尽头,声音沉稳,“听闻今次问道的规矩,改动不小?”
“是。”张敬之点了点头,将规则简要说了一遍,周围的几位夫子闻言,皆是脸色微变。
“不设胜负,三香定论……”裴敬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有意思。看来,京城那位是想看的,真不只是一场热闹,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云初等人。
“云初他们,可有把握?”
“尽力而为罢了。”张敬之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远处官道上烟尘渐起,一列禁军的旗帜,已遥遥在望。
“来了!”
王知府第一个紧张地整理起了自己的官帽。
……
竹林小院内,气氛却与外界的肃杀截然不同。
“若曦姐姐!你今天做的这个肉包子也太好吃了吧!比我家的厨子做得都好!”
周芷伤愈后首次登门,一进院子便嚷嚷着闻到香味了,此刻正左手一个肉包,右手一碗豆浆,吃得不亦乐乎。
她对面的沈萧渔也不甘示弱,护食的小兽般将最后一只包子飞快地夹到自己碗里,嘴里含糊不清地抗议:“喂!你给我留点!”
李若曦看着这两个活宝,只是温柔地笑着,又从厨房里端出了一小碟新蒸的糕点。
顾长安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粥,看着周芷那生龙活虎的模样,挑了挑眉。
“伤好了?”
“早好了!”周芷一挺胸膛,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道,“喂,姓顾的,今天问道大会这么大的场面,你真不去露两手?”
“这几天写字太多,手疼,露不了。”顾长安晃了晃自己那只正在端着杯子的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李若曦闻言,想起周芷的伤势,有些关切地问道:“周姐姐,那你今天要上场吗?”
“当然!”周芷一拍胸脯,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我可是兵戈宫的主力!而且,我爷爷特意传信回来,说他今天也要赶回来看!还说……要陪一个北周来的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起!”
这话一出,正埋头跟包子较劲的沈萧渔,夹菜的筷子一顿。
“哦?大人物?”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有多大?”
“我哪知道!”周芷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我爷爷爱吹牛,神神秘秘的,就说什么北周泰斗之类的,反正听起来挺唬人的。”
沈萧渔的脸色白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默默地低头喝起了豆浆,没有再说话。
周芷则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擦了擦嘴,风风火火地站起了身。
“不行,我得先去演武场和师兄们准备了!你们慢慢吃!”
少女扛起墙角的银枪,便要离去。
“等等。”
顾长安忽然叫住了周芷。
“啊?”
“急什么,”顾长安指了指沈萧渔的房门,“去,把你沈姐姐房间里,床底下那个最大的楠木箱子,搬出来。”
“搬箱子干嘛?”周芷一脸莫名其妙。
沈萧渔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豆浆碗都晃了晃。
“姓顾的!你干什么?!那……那是我私人的东西!你凭什么……”
“凭什么?”顾长安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道,“凭苏公子前几日送来的那八盒江南春茶点,一共二十四种口味,第二天早上就只剩下了空盒子。我问若曦,她说没看见。我问洒扫的杂役,他说好像看到一只大老鼠往你房里搬东西。”
看着沈萧渔那张从白转为红的俏脸,顾长安继续补刀。
“还有前天,格物宫送来的那几斤试做的麦芽糖,也是不翼而飞。我猜,大概也被那只大老鼠给叼回窝里了吧?”
“我……”沈萧渔张了张嘴。
李若曦和周芷看着这一幕,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愣着干嘛?去搬啊。”顾长安对周芷努了努嘴。
周芷强忍着笑意,一溜烟地跑进了沈萧渔的房间,片刻后,嘿咻嘿咻地拖出来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大箱子。
箱子一打开,一股混合着各种糕点、蜜饯、肉干的香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满满一箱子琳琅满目的零嘴,简直像个小型的杂货铺。
“沈姐姐……”李若曦看着这壮观的景象,都有些说不出话了。
“哼!”沈萧渔抱着臂膀,将头扭到一边,耳根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顾长安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箱子前挑挑拣拣。
“嗯,这松子糖不错,看戏的时候磨牙正好。这个梅子干也带着,解腻。还有这个……”他拿起一包油纸裹着的牛肉干,晃了晃,“这个得多带点。”
顾长安一边说着,一边将挑出来的零嘴,分门别类地装进一个大的竹框里。
做完这一切,顾长安才盖上箱子,对着还僵在原地的沈萧渔,懒洋洋地说道。
“行了,别杵着了。”
“你来拿。”
“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