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b-7储备站的应急灯无力地驱散着黑暗。
林砚白刚刚向所有人转述了收音机里那个残酷的真相。此刻,消息带来的沉重感尚未消散,反而在沉默的发酵中,变得更加具体而窒息。
什么全球复合灾害,什么强电磁脉冲瘫痪通讯,什么文明火种计划……这些词语在昨夜之前,还代表着遥远而抽象的秩序。
但现在,它们只意味着一件事:不会再有穿着军装的队伍天神般降临,不会再有井然有序的撤离,他们被彻底遗忘在这片被浓雾和死亡笼罩的土地上了。
大道理?他们曾经都懂。但现在,他们只知道,救援没了,活下去的路,只剩下自己脚下这泥泞不堪、危机四伏的一条。
祝一宁默默分发着用最后一点化学热包加热的米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以及潜藏在麻木之下,一触即发的躁动。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女儿,那张原本白皙的小脸,如今总是被祝一宁有意无意地抹上些许灰尘,脏兮兮的,是为了在必要时能更好地隐藏在黑暗里,这是一种无声的保护。
但此刻,女儿膝上放着画板,炭笔在纸上机械地划动着。那画上没有色彩,只有纠缠混乱的线条,像一个无声的漩涡,恰如此刻大多数人的内心。
祝一宁的心微微一沉。每次女儿出现这种情况,都代表着有事发生。
趴在祝星涵脚边的来米也躁动不安,一会儿毫无征兆地抬起头,耳朵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一双竖瞳在昏黄光线下缩成了一条细线。
一会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呜”声,背毛微微炸起,警惕地环顾四周,焦躁地用爪子刨着地面。
而一直安静卧在人群外围的大黄也站了起来,它没有吠叫,而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不安的低吼,身体微微下伏,做出一种戒备的姿态,不断嗅着空气,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之间。
动物的异状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注意,但更多人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中,无暇他顾。
祝一宁的心揪得更紧了,来米和大黄极通人性,对危险的感知远超人类,它们此刻的反应,与女儿的状态相互印证,预示着某种危机正在逼近。
她的视线转而扫过人群,大多数人眼神空洞,机械地吞咽,仿佛吞咽下去的不是食物,而是被命运抛弃的苦果。
而以老邹为首的几个青壮年则围坐在角落,眼神闪烁,低声交谈,不时瞥向正在与老宋低声商议下一步行动的林砚白,以及更远处门外那道被列为禁区的金属门,目光中混杂着探究与日俱增的不信任。
“哼,又是这清水玩意儿。”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祝一宁迅速看过去,大小眼男人老邹敲着碗边,阴阳怪气地说,“林老大,现在天都塌了,上面都那德行了,还守着那破门当祖宗供着呢?指不定后面就是通往外界的备用通道,或者就是个没来得及打开的物资库!就等着…嗯?”
他拖长了尾音,意思不言自明,刻意放大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的话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林砚白出于谨慎的“封锁”,扭曲成了可能存在的“私心”。
不安的窃窃私语开始蔓延,像毒气一样扩散。
林砚白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落在老邹身上。
“老梁,带两个人,按计划检查东侧通风管道。安女士,清点所有可用的储水容器。”他没有回应挑衅,而是用不容置疑的行动重新锚定秩序,试图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到具体的事务上。
老梁应了一声,拎起工具,点了两个人起身。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祝星涵忽然抬起头,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她的小手紧紧攥着炭笔,在画纸上重重地、反复地涂抹着一个不规则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黑色椭圆,椭圆周围是无数炸开的、尖刺状的线条。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细弱蚊蚋却断续清晰的声音:“…红色的河…黑色的石头…它要来了…”
祝一宁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冲到女儿身边,将她冰凉的小手紧紧握住。
几乎是同时,来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窜到了她的肩头,爪子深深勾住她的衣服。
大黄则发出了近乎哀嚎的呜咽,紧紧贴着祝一宁和星涵的腿,身体颤抖得厉害。
一旁的安在璇脸色煞白,她下意识地靠近祝一宁母女,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手悄悄握住了身边的一把长钢刀。
“一宁,它们怎么了?”安在璇急忙问道。
祝一宁摇摇头,没有说话。
动物的异常哀嚎在绝望的人群中引起了另一种反应。
几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停止了无意义的骚动,目光像钩子一样甩了过来,死死盯在来米和大黄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对异常的警惕,只有赤裸裸的、看到移动肉食的贪婪和饥渴。有人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
一个干瘦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着祝一宁的方向低声道:“这猫和狗……反正也吵得人心烦……”
他的话还没说完,祝一宁的目光已经像两片冰冷的刀锋般剐了过来。
那不是愤怒,不是警告,而是一种毫无生命温度的、仿佛在审视一件死物的凝视。
她的视线在他枯黄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两秒,没有任何情绪,却让男人后面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脊背莫名窜起一股寒意,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一声含糊的咕哝,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动物和孩子的感知,也让祝一宁心中那份不安愈发沉重。
就在这时,林砚白安排完老梁的任务,目光扫过全场,敏锐地捕捉到了角落里的异常——
炸毛低吼的猫狗,神情凝重的安在璇,还有紧握着女儿的手、面色沉静的祝一宁。他眉头微蹙,快步走了过来。
“祝女士,”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们几人能听见,眼神锐利地扫过躁动的人群和那扇门,“你女儿和它们……是怎么回事?”
祝一宁抬起眼,与他对视,缓缓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复杂,里面有担忧,有一种了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此时不宜声张”的警告。
她无法解释女儿预知般的呓语,也无法保证动物们的预警百分百准确,在人群本就躁动不安的此刻,任何关于“未知危险”的苗头,都可能成为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被老邹那样的人利用,引发更大的混乱。
林砚白瞬间读懂了她的沉默。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她和星涵一眼,目光在来米和大黄身上短暂停留,下颌线微微绷紧。
他微微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保持警惕。”他低声道,随即转身,用更大的声音稳定秩序,“老宋,在检查电路!有人要是胆敢生乱,供给减半!”
储备站里顿时鸦雀无声。
然而,秩序的裂纹一旦产生,便难以弥合…
上午,当老梁几人正在储备站连接外界的通风管道中艰难爬行时,储备站唯一的照明系统——
那几盏昏黄的应急灯,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
黑暗降临,瞬间吞噬了一切。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男人粗重的喘息与恐慌的质问交织在一起。
“怎么回事?!”
“灯!灯怎么灭了!”
“是不是彻底没电了?!”
“慌什么!”林砚白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响,沉稳如磐石,“老宋!马上去检查电路!”
“好…马上…”老宋的声音带着困惑与颤抖,幸好他手上有一把应急手电筒,慌忙打开之后,胡乱指了几个人就连忙离开。
剩余的几把应急手电筒也依次打开。有光源,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